“好啊……”沙寶宣長長喟嘆一聲。
“現在可以將謎底揭曉了嗎?聽你們說半天也一頭霧水。”劉錦問。
沙寶宣把眼淚抹去,“這些陳年往事讓他講吧。”
裴玄寂望著杯中酒不語,劉錦道:“我的過去你全然知曉,可是你的曾經我卻一概不知,這不公平吧?”
“你想聽什麼?”裴玄寂抬眼問。
“所有,在你我相遇之前的所有。”劉錦與之十指相扣,“無論是幸福的還是不堪的,都講與我聽,好不好?”
枯黃的樹葉從半掩的窗戶落進來,隨風滾到裴玄寂腳邊,他垂首看著這枚毫無養分的樹葉,那段塵封已久的記憶倏地被扯出來,落了滿地灰塵。
先帝為奪皇位策劃“永州之變”,不惜殺害當時已為太子的親兄,裴玄寂父親便是先帝親信,隨他弒太子逼宮,助他登基稱帝。
擁有從龍之功的裴父卻遭到先帝猜忌,他為保全性命便主動辭官歸於江湖。沒過幾年,先帝浩浩蕩蕩巡遊天下,途中遭遇前太子擁立者刺殺,裴父站在混亂的人群中,到底沒狠下心來眼看著先帝死,他沖上前以命相護,最終為救先帝被人一劍貫心而死。
裴玄寂父母的婚姻是經先帝一手撮合,兩人之間毫無感情,甚至由於思想觀念差異過大時常吵架,乃至動手。裴玄寂印象最深的一次,便是他們吵著吵著拿起了刀,彼時裴玄寂正縮在衣櫃裡不敢出去,他從縫隙裡眼睜睜看著母親一刀捅在父親身上,拔出刀時鮮血噴湧而出,直接穿過衣櫃縫隙,濺到他眼睛裡。
所以在得知裴父去世後,裴母露出了成婚後最燦爛的笑容,她本就厭惡這父子倆,如今丈夫死了她反而一身輕,哼著小曲收拾行囊準備獨自遠遊。
一開始裴玄寂悄悄跟在母親身後,哪怕母親對他動輒打罵,他內心還是尚存一絲愛意。直到某個夜晚,母子二人站在暴雨中對峙,她崩潰地哭喊嘶吼著讓自己兒子去死。
年僅十歲的裴玄寂神情淡漠地看著崩潰的母親,須臾轉身離開,自此母子再無相見。離開母親後,他孑然一身在市井摸爬滾打,見慣了人情冷暖,也曾為了一口吃食與人打得頭破血流。
這也是他如此慕權的原因。
後來有次為了塊野狗吃剩的肉包子,他被五六個人圍在牆邊拳打腳踢,正如小卓一般孤立無援。他拼盡全力也打不過那群人,只得任他們洩憤完後孤零零躺在地上。轉機也是在此,沙寶宣從天而降路過此地,本是隨意一瞥,待看清他的面容後被釘在原地。
沙寶宣把他帶回南蠻,將他視作親生子用心教養,不僅教他巫蠱之術,還努力賺錢供他入書院學習。
再後來,沙寶宣知裴玄寂想入仕,便假死讓他有機會脫身。他知道只有先帝以為裴玄寂孤苦無依,才會心生愧疚,進而不顧法度彌補於他,讓他加官進爵步步高昇。
“我從一開始就在利用你,我猜到了你對我母親的心思,所以利用與她相似的面容討你歡心,讓你幾次恍惚以為眼前人是你的親生子。”裴玄寂盯著沙寶宣,故意戳他心窩子。
沙寶宣笑了笑,似乎並不在乎,“當初見你有故人之姿,便知你是故人之子,我心甘情願養你,利不利用都無所謂。”
在裴玄寂講述往事的時候,劉錦已下意識往他那兒貼近幾分,他輕輕摩挲著裴玄寂的指節表示安撫,眼中浮現出幾分疼惜。
以前他總是埋怨上天不公,為何自己命運如此坎坷,卻沒想到裴玄寂從前過得也如此不如意,他起碼有疼愛自己的母親,可裴玄寂自始至終六親緣薄,孑然一身。
不堪的回憶被封存已久,一時釋放如同冰刃般剜刮肺腑,其中滋味劉錦一清二楚,他加重了手上力氣,試圖給予裴玄寂些許支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