眸底脈脈,好像他是她可以託付終身的夫郎。
回長安途中苻琰遇到了刺客,正值崔姣乘坐的客船遭水寇夜襲,他的翊衛被分撥去救她,刺客趁著這個空檔來行刺,才致使他受了傷。
好在那些刺客是想救走牛公微,無暇圍攻他,可牛公微早被一隻船先運回長安了,刺客們撲了個空,最後被翊衛們盡數斬殺。
崔姣不是忘恩負義之人,苻琰救了她,還因此受傷,她心裡很感激,聽家令說船上無女史可用,便自告奮勇幫襯著為苻琰清洗處理傷口,傷口包紮到一半時,原本虛弱的苻琰驟然發作,伸手掐住了她,那力道是真的想她死,呼不了空氣,瀕死的痛苦讓她求生,她用最親暱的語氣欺騙他,彷彿痴心入骨。
苻琰吃這一套,她僥倖活命,過後家令告訴她,她有福氣,苻琰要留她在跟前服侍,苻琰從不喜人近身,也只有她留下來了。
南星也說過這話,可見苻琰有瘋病,誰會願意伺候一個隨時會發瘋殺人的主人,但一想到伺候好他有諸多好處,崔姣便也願討好他,哪怕怕的要命。
崔姣小心翼翼抬起胳膊,輕撫著苻琰的胸膛,隔著布料,那是傷處,她喃喃細語,“殿下這裡疼,妾也憐惜殿下。”
儲君何須人憐惜?這句話已是僭越,她只是無父無母毫無權勢的孤女,苻琰讓她做了掌書,苻琰亦是她的主君,這話倒像他是個無用懦弱的廢物,還要她來施捨憐憫。
苻琰鬆了手。
崔姣咬了咬唇,怯怯看他,沒在他臉上看到怒氣,便也乖巧的將手從他胸口撤走,拿起墨條眼觀鼻鼻觀心的研墨。
窗外有鼓聲響起,這應是鐘鼓樓那邊傳來的,整個太極宮被兩道宮牆分成了三部分,最東邊便是東宮,居中是天子轄內,靠西的掖庭宮不僅住著宮女,掖庭永巷還住著因罪沒入奴籍的犯官女眷。
聽南星說,之前的兩代帝王都棲在太極宮內,聖上早年也在此寢居臨朝處政,宮內有兩座鐘鼓樓分別位於太極殿東南、西南兩隅,用於朝會晚政報時,可聖上後來患上了風痺之症,太極宮內庭地勢低窪且潮溼,不宜聖上的病情,聖上便攜後宮移居去了大明宮,現下這太極宮內只有東宮還住著苻琰,其餘大都空置了。
這麼大的宮廷只住了他一人,也不知他寂不寂寞?
這念頭一出就被崔姣打住,苻琰這般生人勿進,怎會覺得寂寞,這寬敞寂靜的宮廷,正合他意才是。
崔姣磨好墨,默默往旁邊退了退。
苻琰微側臉,“識得字?”
崔姣軟軟得嗯著,正是因為識字,才不敢往他手中公文上亂看,恐被他察覺,到時又生事。
苻琰眯起眸,她被救起後就坦白了自己的身世,崔氏的遠支,雖有膏粱士族出身的名頭,其實和尋常百姓無差,讀書識字所用的筆墨紙硯都頗耗銀錢,能讀得起書的百姓本就少數,他們願意竭盡錢財供讀家中兒郎,是盼著他們能一舉得中,便可光耀門楣,但女郎不能科考,鮮少會浪費錢銀教養她們認字看書,女郎及笄後就會議親嫁人,更要學的是針繡庶務。
“阿耶和阿兄教妾識字的,”崔姣小聲道。
苻琰取出一卷軸給她,“謄抄一份下來。”
崔姣開啟一觀,竟是一冊舉子的行卷①,卷中是時務策,就嶺南道長史牛公微造反一事,細細闡述其危害禍端,做下“牛賊滅,赤方興”的定論,至尾署名是郭壽山。
崔姣坐到另一書案前,鋪開紙,提筆沾墨抄寫,清麗秀氣的簪花小楷在筆下顯出,寫到只剩那個名字時,聽到苻琰說,“佚名。”
崔姣便寫上佚名二字,將紙交給他。
苻琰看一遍,捲紙入竹軸中,往案上掛著的金鈴敲了一響。
家令自外進來,苻琰遞給他竹軸,未有言語,他自領會走了。
那紙上是崔姣的筆跡,崔姣不知苻琰用來做什麼,心下有些忐忑,識字女郎最常練手的就是昔日衛夫人獨創的簪花小楷以及王右軍的行書,雖說是佚名,但看字跡也能猜出是女郎手筆,分明這時務策是個郎君寫的,卻要她代筆,總不會是好事了。
苻琰掃過她揣揣不安的神色,“簪花小楷會的女郎甚多,怕什麼?”
崔姣止不住腹議,雖說有很多女郎會,不一定能認出她的,可也難保萬一,不過如遭危險,她必然供出是他讓她寫的,誰也別想好過。
她的雙手交疊在膝上,抬起頭看苻琰,期期艾艾道,“妾不怕,妾知道殿下會護妾周全。”
又撒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