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上已無真龍,鎮山河就像永遠沉在大海里的囚籠,無法再開啟了。
米嵐問道,屠龍一脈是否一脈單傳五千年。
易離支愣了愣,低頭笑了,繼而大笑,易離支笑彎了腰,直笑出眼淚,問道,這麼大的鎮山河抽乾我體內的氣,我必然撐不了幾時了,你小子又如何。
米嵐盤腿坐在結界內的方石上,一手撫膝,一掌撐頰,沒有答話。雙眸微合,眸間青金兩色灑落。
破碎的龍潭世界像一面打碎的鏡子,鎮山河就像鏡子上滾動的水晶球。
乾枯的易老盤膝坐在米嵐對面,嘴角帶笑,黑洞洞的眼洞看著米嵐,彷彿在期待米嵐的選擇。其餘七位一列坐於米嵐下方,或嗔或懼,夢中不知沉淪。索幸這方小世界龍氣純淨,沒有使失去生命的屍體腐爛發臭,不然米嵐也不得不刨個坑把他埋了,而在這場和歲月的拔河中,唯一的可能,可能永遠不會到來,任何浪費體力的動作都會把自己往死亡推近一步。這一年,他在左手旁畫了一個一。
枯骨坐化,龍氣構築的鎮山河留不住死物,鏡子間吹來一股山風,塵歸塵土歸土。
米嵐手邊已經畫了六十九個一。眼裡的青金兩色已經黯淡,看來註定等不到那個一。
春秋楚國有葉公,鉤以寫龍,鑿以寫龍,屋室雕文以寫龍。喜引龍,善從龍。
米嵐在石階上走了很長的光陰路,卻只見到過此行九人。
易老了無芥蒂,大笑而終。因為御龍四脈從未斷絕,因為朱鎖的小僕人,姓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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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年,春和日麗。水晶球外停下一個老人。老人已經很老了,久病成困,睜不開眼。
老人說當年一役,自己自龍門接引龍氣入體,此後六十九載無時無刻不被龍氣折磨,自己如同行屍走肉。也得益於經龍氣改造的身體刀斧難破,水火不侵。老人麻木的神情不似訴說自己的苦難,老人提起手臂,上面是斑斑的疤痕,像一片片龍鱗,是一次次求死。
老人說自己已經很老了,老到這輩子最後總是回憶起少年時的主家,回憶起龍潭世界的一生業障。老人說了很多很多,或喜或怒。
最後老人灑下帶來的一盅酒。像是對一生的總結,對尋龍一夢荒唐的無奈。
老人渾濁的淚水從渾濁的眼珠淌下,溝壑縱橫,滴在草地上,綻開無色的花。
老人說這是這輩子最後一次面對苦難了,老人顫顫巍巍地消失在春日裡。
渾濁的淚滴打在不知名的草葉上,滲入底下的泥土,好似滴入水裡的墨,仿若澆入火裡的油。
一瞬間水晶球便如穹頂的烈日般灼燒。
米嵐轉過僵硬的脖子看了看碎鏡世界的頂端,感受著清風裡雲海間山澗處傳來的淡淡哀思,世上再無龍吟。
眾人如大夢初醒,辛酉日剛過,太行山大峽谷的夜星光透徹。
第一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