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政殿中,眾臣在列。
昌平帝倒在御座上,氣若游絲。
站在宗親一列的景安王卻身軀修長,昂藏而立。
他的年輕盛壯與昌平帝的垂垂老朽形成鮮明對比,便如一個勝券在握的新王,在獸群中蓄勢待發,只等舊王離去,他便要踏著舊王的屍骨,高登王座!
雖然沒有人來得及將推舉景安王取代太子,成為新儲君的話說出口,可誰都知道,以今時今日之勢,景安王上位是必然的。
除了他,還有誰能取代昌平帝,在如此危急時刻主持大局?
總不能真的是那個號稱汴京第一紈絝,除了吃喝玩樂什麼也不會的福王世子吧?
福王還是庶支,景安王卻是先帝嫡子,與昌平帝乃一母同胞!
昌平帝即便不肯下明詔也沒有意義了,太子失蹤,昌平帝后繼無人,但凡他今日一去,眾臣若不立即擁立景安王為新君,只怕就只有降了反軍這一條路可走了。
外城的戰鼓聲轟隆隆,彷彿竟能縱穿整個汴京,直接傳到深踞內宮的崇政殿中來。
使人即便不在前線,也無不覺得心驚肉跳。
反軍就在城下,他們又還能有多長的時間猶豫爭吵?
偏偏此刻誰都不好再說話,只有徐德一聲聲催著太醫。
太醫其實來得很快,這種局勢下,還留在汴京的太醫事實上早就被全部集中在宮裡,昌平帝與眾臣在崇政殿議事,太醫們則通通候在偏殿。
此時眾太醫湧入,當先一名老太醫拎著藥箱直奔上前,他是太醫局另一名地位僅次於周局判的太醫。
昌平帝歪在御座上,這位郭太醫便直接跪在御座旁,一邊恭聲道:“陛下,臣請求施針。”
一邊沒等昌平帝回答,他已取了銀針連刺昌平帝人中百會兩穴。
太醫局的太醫們平常大多是謹小慎微,能走半步的決不會多走一步。此番郭太醫卻如此大膽,蓋因早在前日初次嘔血之後,昌平帝便已深感自己的身體恐或到了一個極限。
他怕自己等不及江慧嘉來救命,便未雨綢繆早早提點過郭太醫,要他緊要關頭絕不可留手,哪怕使用虎狼之法,也務必使他至少撐過這一段艱難時刻。
郭太醫如何猶豫害怕且不說,總歸昌平帝有了明確口令,郭太醫再不願沾這渾水,也只得老老實實答應。
他倒也果決,當日領命時雖多有懼怕,可一旦到了此時上真章,他卻也沒有分毫退縮。
連番又行幾針後,昌平帝精神一振。
“好了!”昌平帝推開郭太醫,自己抬手撐到御座扶手上,一邊長長撥出一口氣。
他面色還是有些不大好,氣息也略顯微弱,然而當他自行坐正,多年御極形成的威勢仍然使得階下眾臣心生凜然。
昌平帝一雙老眼帶著暗藏的精光掃視四下,眾臣便無不心口收緊,只以為昌平帝要雷霆大怒,狠狠將眾人責罵一番了。
“唉……”這時,昌平帝卻幽幽嘆了口氣。
他沒有發怒,他竟自憐般嘆息了。
御階下,眾臣列隊中,鄭同銘被這一聲嘆息直弄得心口狂跳。
景安王眼皮子也掀了掀,脊背卻是挺得更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