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聖女
——塔提亞——我在這兒,直接向你訴說——我們之中剩下的最後一個靈魂,最孤獨的,無法回想起我們來處的靈魂——我想你一定聽得見——
你聽得見當那陣“嗶撲”,“嗶撲”的極奇古怪的警笛聲從‘海淵’對面響起時人心中墜落的慘痛;你聽得見那動力源在種種我們從未見過的機械中發出咆哮轟鳴時刺耳的龍鳴。你一定,還還聽得見當鐳射,導彈和蘭德克黛因人在鬥爭兩千年後仍只能想象皮毛的遠端武器炸在那曾被認為無堅不摧因此千年來你爭我搶,爾虞我詐,彼此傾軋只為了奪得其中樞的龍身上,使一隻只巨龍墜落在城市中的轟鳴巨響。
而我想你一定也——在看到這情景時,想到了三十年前喀朗閔尼斯陷落時,你是如何在豔陽天下,攥著那串珠寶,你唯一的戰利品,用汗水掩蓋淚水在‘君王殿’前堆滿屍體——各式各樣的男屍的大街上穿行的情景。正義終於得到貫徹——你的戰友屠殺任何她們能見到的男人,能看見的幫兇,那些麻木不仁助紂為虐的平民和他們手中嚎啕大哭的嬰兒,使內髒散落地面,木樁遍佈街道,鋸子切身體生了鏽,火場燒囚犯燒不完,血海潑濺,為那正義的證據。勝利者執行正義,直到她們也麻木,厭倦了,坐在殿前,對天咆哮。
你沒有參與屠殺,我不知道為什麼——也許你也累了,也許你還是有你深處冷淡的性格,不願做多餘的事。戰爭勝利了,你獲得了自由,這就足夠,還需要什麼呢?
你握著那被染成血色珠寶,在‘君王殿’前,看著她——我們的血聖女,張開雙臂,如攀登天梯,每步都踏向神國,浴血上升,山呼萬歲,哀嚎為伴——而,那一天,無論你怎麼老去,一定停留在你的記憶裡;在那日天命終成,在那日一切終結。
在那日,世上最後愛你的人也離開了你。而看著眼前之景,誰能否認你策略的正確?——忘記一切,對一切感到麻木,唯有戰鬥。
別誤會我在指責你;你甚至是這些麻木者裡不屈的,充滿戰鬥精神的一類;你被迫面對這一切,孤立無援,怎能後退,怎能允許心中出現一二柔軟?
而,在終結的那日,天命顯現之時,不正說明,那柔軟是致命的麼?
如要將其明白,我需簡短重述至今為止發生了何事:我們,來自蘭德索裡德北部的北荒民族,於六萬年前‘靈詩’將盡時,不願隨世墮落,而跟隨我們民族的始母迦林女神,進入‘封魂棺’,與那墮落入物的世界分離,從此,生活在由我們眾人共同之夢編織的幻想陸地,蘭德克黛因上。水陸既分,足知這墮落乃天分地隔,從此殊途。
然,似在我們的願望中本就孕育著墮落的新種,有那一道‘海淵’,將我們與蘭德索裡德分隔,也留下了相彙的隱患。
於此陸上,吾民族度過了六萬年無生也無滅,無失也無得的生活,在水川包裹下,六萬年來,我們的靈魂迴圈不息,無生物□□之方式,也無對革新和物質的慾望,生産生活方式凝固不前,直到兩千年前。
此事,緣起自三千年前蘭德索裡德歷史變革期發生的大神戰,於那地統領眾神的‘中府’大神喀朗為承載眾神血鬥意志的唯乍所殺,其身死而魂離‘廣陸’,漂浮海上,足有千年,恰逢‘海淵’千年一度的開啟。他死前不散的執念和悲痛引迦林女神同情,釋其進入我們的陸地,卻不想,在此之下,亦帶來了千年後同樣魂魄離身的唯乍。
唯乍的魂雲進入蘭德克黛因,帶來的便是蘭德索裡德在六萬年文明發展中濃重的業障汙穢,此物化雲而降,籠罩蘭德克黛因——亦喚醒了吾民族被壓抑數萬年的墮落本性——人性何其軟弱!縱使我們捨身入棺,拋名舍財,甚捐棄了我們引以為傲的靈引法寶,那慾望,仍深埋吾人心底——需知若非墮落已然開始,怎會渴望去除墮落!倘知如此,怎不稱,天命難違,人性本悲!
吾北荒民族的靈魂法相為‘龍’,那汙穢喚起我們心中諸多欲望,譬如那貪欲,自保,求知,情慾種種,皆顯現為龍身。
此即為‘龍心’真正的來源。
自龍心現世,隱居中部,早已為舍棄慾望而失其記憶的迦林女神便與這曾慈愛以對,如今卻墮天殘暴的眾子嗣相遇。那時,‘輪回’天使,假作男身的血龍王卡涅琳恩望取得她的支援而建強者為尊,擯除女身種種弊端的社會,而‘永世’天使,白龍王米涅斯蒙,深感物質界弱肉強食,生老病死的煩惱弊端,欲取得女神權能創造一生自死生的迴圈世界,此種種舉動,為諸多心為慾望和恐懼矇蔽的有龍心者所加劇,終演變為迦林女神自願獻身,應答‘永世’的悲劇。
然此舉,令她的丈夫,北荒民族曾尊敬,卻在萬年後終背棄的洛蘭大神憤怒難當。他抵抗墮落的決心在那時徹底腐化為憤怒與絕望,更多的,卻是對妻子的思念。蓋自那時以來,洛蘭大神心中常存將水原以其滅絕大能化為烏有之願望,唯是念及妻子的心念,終是自盡而不付之行。
命運流轉,此種劇烈的痛苦,此種撕裂靈魂的鬥爭——倘能一死了之,但無後文,倒也好,只是我們民族靈魂不滅代際複生的天福,此時終成詛咒,使這悲劇跨越千年,不斷上演,唯令墮落的浸染於吾民族內心越加深重:千年後,迦林女神的第二化身暫時封印了龍心,建立了女神教,淳化民眾,使文明稍見溫和,卻仍埋下血債恩怨之隱患。由是眾階層皆願居於統治地位,女子和男子更各不相讓,來龍年間慘烈的歷史殘留靈魂記憶中使諸人皆不敢淪為無力弱者,此矛盾,終在千年後‘環月’再臨時,淤積為迸發膿血之傷口,爆發於重降世間的三位龍王之間。
那時吾人不知——如今卻明瞭,凡為龍戰,豈有勝於洛蘭大神轉世之理?——我們為龍的法相,曾叱吒廣陸,便來自吾民族的父君,亦成我們反抗墮落之時,那必敗之因。這龍相便是他水雲般和美外相深處的狂烈暴虐,他獻身深愛以外的深重慾望——倘無他的出現,北荒民族不會誕生——迦林女神不會留地而為吾民族之母,我們不會進入封魂棺——也不會知道,這墮落慘痛的後果。凡事之生,因念而起,莫類此理。
縱世人笑吾民族嘆吾民族,不可否認,我們成世上唯一曾反抗墮落的民族,乃因我們起始雙親之間的深愛;我們失敗於反抗而迎此終末,亦為此眷戀。
但為了迦林大神,洛蘭大神願壓抑他的一切慾望,粉身碎骨而成此大善,不料,此念,卻也是水原浩劫,‘血聖女’之災的開始。凡念起,果必成,如兩千年前廣陸而來的喀朗由於二人之間難抑的欲情結合誕生,同樣由此陰差陽錯得降的,還有自廣陸而來的唯乍。
而,可嘆因果,喀朗與唯乍,實則便是吾民族離開廣陸時,唯二留下的兩個遺孤,乃迦林與洛蘭的肉生子,無法隨眾離開,存在廣陸上,如今也是六萬年。
這兩位同位上古神靈的魂魄顯示出了截然不同的傾向:喀朗自誕生,便因前生之故厭惡一切紛爭,失了曾經輝煌的神力,殘缺怯弱。他因曾被封入‘永世’的陣法中,天生有疾,個性憂鬱——而,相反,唯乍,甫一誕生,便見異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