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藺耘 (1 / 6)

藺耘

藺耘aperi ianua)

“——藺師爺——”

廢棄工廠中,眾皆不語,海清文猶豫片刻,終是咬牙,做了第一個,開口道:“我們在此集會,絕非為密謀,而實在是——眼下境況太過奇異遙遠,我等唯恐小兒荒唐猜測,煩擾師爺的心眼——”

“到此為止,罷了。”

不想藺聞彥卻是輕抬手一揮,木氣靈光頓綻海清文眼前;他自驚慌去擋,片刻後卻發現但無餘事,那綻開的靈法只似粉底般將眾人緊繃面孔上的汗水抹去,滿身的體味也洗了幹淨,留個幹淨整潔的圓圈,作眾人的議場。正前,藺聞彥稍口手於下頷,環視眾人,搖頭,有幾分無奈道:

“你過去不是稱我名字麼?”他嘆:“清文也好,其餘諸位也罷,快些省去那諸多繁雜名目,卑躬屈膝。”藺聞彥蹙眉,複而搖頭,道:“——這也是我的錯,不曾與你們說明原委。”

眾人仍不敢言,不知他的話,是真是假,然無疑此缺乏信任的狀態更添‘聽神者’對人世之嘆,只是續道:

“你眾人定然是不解,也畏懼我的作風了。”他似面露苦笑:“怕我一言不悅,強詞奪理,不分好歹,濫殺無辜——但你們又怎不曾想——人怕我,我又怎不怕人?”

此話使海清文驚愕了;不止是他,眾人俱是面面相覷:這該是什麼意思?

‘聽神者’,這已可自封為神而僭治天下的藺聞彥——怕人?

“不錯。”藺聞彥見眾青年的神情,不由輕笑,笑聲越高,喟然嘆道:“我怕人——我怕人!我怕人會做出的事,我怕的不是我知道的,而是那無窮無盡,我想都不能想象出來的惡行蔓舉!”他閉目,語氣甚是輕快的,只是夾雜了些狠毒了,叫幾個青年顫抖,只聽他道:

“我怕西土人在‘煉就’那個叫做難雲阿的青年的過程中,不知對多少人施過攝神咒,而不知有多少東鄉馭靈師在這個過程中,都為他們的金錢收買,多少個青年不知如何失蹤,於警局立案後變成懸案,疑案,無疾而終,多少個家庭因此破碎——你們想想自己的母親——要是你們失蹤了,活不見人,死不見屍——她要在什麼樣的心情裡度過餘生?”

藺聞彥睜眼,向他們問;眾自無言,但見這個從三千年前活至如今的馭靈師臉上浮現那鮮明,幾不褪色的憎惡:

“你們不曾中過攝神咒,我中過 ,那時我還年輕,差點命喪當場,便是如此,我也有護法在身,如今的青年怎麼撐得住?我怕人——人卻怕我麼?他們怕我,只在我要殺他們,要他們命的時候,不然,那西土人怎麼敢堂而皇之地邀我合作,你們如何平時對我嬉皮笑臉,只在我發怒的時候,口口聲聲稱我為‘師爺’?”眾人不言,藺聞彥的怒意卻是不消,訓斥道:

“我怕啊!我怕你們這得意忘形,百無禁忌,閉目塞耳,殘暴無章的作風!一旦要餓死了,要活命了,比動物殘忍千百倍,就是富裕了,飽足了,也時時刻刻忘不掉光鮮名利,繁華虛榮——我怕得要命!”他自有靈音,聲音回蕩在工廠中如雷鳴般,眾青年心中又委屈,又害怕,耳膜鼓痛,萬般難耐。

——我哪兒有這樣?

心中都是嘀咕。

“……從‘攝神咒’中救了我命的那個俄家女子,在東都陷落的時候被通敵的奸細生生淩辱至死,現在,西土人竟然還想如法炮製,將艦隊開到海對面的陸地去,在那裡也打造如此浩劫,我一想到他們已經給那陸地造成的影響和混亂,給他們‘殺字訣’,這唯是仁慈,唯是無奈——”

“……這是西土人幹的,又不是我們,你對我們發什麼脾氣——”

“——息能!”

海清文震驚了:胥息能委屈糊塗了麼,竟敢反駁‘聽神者’?其餘幾人也是面色緊張,可胥息能年少輕狂,哪裡受到了這種委屈,自恃無錯,暴躁道:

“我又不會做什麼東奸,不可能通敵——你拿部分人犯的事,也不管社會歷史條件,搞不好還誇大事實,就為了不斷加重我們的負罪感,服從心,確立你自己的權威——能不能成熟點?”

海清文要被這網路修辭駭暈了。藺聞彥聽著,也是睜大眼,表情甚有幾分滑稽,胥息能以為自己戳了痛點,乘勝追擊,暢快道:“對嘛!你就不是人,不犯錯了嗎?我看你也是張冠李戴,好像叫我們因為虛無縹緲的道德廉恥服從你,其實,所有人怕的,都是你那積攢起來的力量!”

此語一出,藺聞彥那慣常清雅俊逸的面上竟顯出一種粗野,猙獰的兇惡來。海清文的聲音已是張口顫抖——他不知道該怎麼救胥息能了,只能給俄知維打眼色,看看藺聞彥能不能看在她的份上,放胥息能一馬。空中的靈壓高得令人反胃,似隨時都能劈下一道天雷,然繼之而來的,不是什麼天雷,而是藺聞彥張放的笑聲——海清文驚訝見這平日溫文爾雅的男子仰天大笑,竟笑得落淚,許久不息,劇烈的情緒起伏顯在他身後的長影,法相垂首,若隱若現,他感到,竟像那雄鹿對人間痴態,痛恨至極而又無可奈何,終於,投下悲哀的一瞥。

“好一個張冠李戴,顛倒是非——孩子,”藺聞彥撫面而搖頭:“你說得好,我怕了你——但就是這樣,你還是不懂我為什麼怕,而我也想象不出來,你那簡單而粗陋的心裡,有朝一日還會生怎樣的狂熱和齷齪。你覺得我在汙衊你,那只是因為你還年輕——但,我確實錯了,我向你們道歉。”

藺聞彥抬起頭,深深望眾青年的面孔,那眼中似有三千年光影走馬,照出男男女女,盛衰興亡,終是不改。他最終嘆息,垂頭看向自己的手掌,一瞬間,竟生老態,如頹唐了,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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