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別離
the other haf of the song愛別離)
他曾聽她在夜深人靜時輕聲的歌唱,亦有聽聞她在水邊輕微撥動的琴絃,從未向任何人清晰訴說,因那為世所不容,但他,因沉默而忠心之緣故,大約確實被她作為一個既非活物,也非外人,甚至,大約也不是一個醜男人,只是那樣一個影綽朦朧,不知面目的靈魂,有些瑟縮而苦楚地對她相望。她歌唱的聲音很輕,手撥動水流,像對那隨水而去的草葉輕吟,但日久以來,他還是能聽到,她唱的究竟是什麼詞——他不能確切地一一複述,因為他不敢去聽,去讓這言語深入骨髓。他的身份,似乎讓他自慚形穢,但,更深處,似有湧動的黑暗,阻止他從內到外地領會這歌詞的呼喚,以免這牢籠破碎得太早,使他形神俱滅,或終能逃出生天。
她唱道:
當湖歸海,
時月迴天,
方再相見……
她在對她的愛人唱這支歌啊。他想到,怪異而又自然地,他從來沒能領會過她的愛人究竟是個怎樣的人。數多流言和明瞭的歷史碰不到他而那個言語中的物件於他而言更若一張暗影;一襲黑色的衣袍。這愛讓她心如刀絞,盡管不為人所見,時常,在深思時,她於桌前省略諸多言語而唯留下一滴寂靜的淚,懺悔道:“我與他相愛是錯的。”但這是為人所迫,他看出來,因在她為心所動的歌聲中,她唱道:
萬物都在教我生的歡欣,但只有你告訴了我愛的神秘。
你愛那個人啊。他在心裡對她道,你還是想見他。他對此苦澀,卻說不出原因,因,他到底想象不出,她那父親是什麼模樣,尤其不是以一個人,對於另一個人的出於外貌,風度,情態的綜合而成的有形的想象。那是一抔無形的黑暗,但是,到底,連他,也在日久漸深的時光裡,承認了——她愛的那個人,也許和她一樣,是溫和而良善的,而,不知怎麼,在這個念頭出現的瞬間,他總能感到那外殼的崩裂,腦內似有人輕笑,而時沙若水滴落,結算著剩餘的時間。
你是以如何靈魂,行此惡事的?)
他揮劍,在號角的長鳴所至的眩暈,地面隨人群大流的隆隆響動中,不知何來,不知何去,忘懷一切地行雲流水般運作這長劍,血泊潑灑中紅似變為黑,陽光灑落出金若變為白;那慘叫和呼喊都被抹去了尖銳,成為這黑白交織,黑海白月半般輪舞中的一滴水珠——山外巨響,血光漫天雖震撼這襲擊的群體,卻未曾分毫觸及他而更使這變換和交織的劍之舞,行從無量忘我,不以些許暴虐,而唯以那深刻的悲哀,刻骨的慈悲,斬落箭雨而橫斷眾生。
傷悲啊!未有毫釐是為仇恨,而目視倒落不明餘命而哀悼。慈悲啊!便是其禦宇眾生的威嚴之死中,仍為一動一行而落淚。‘我’在何處?早已融入這絕滅的往生之途。
我相信你。)
他揮舞劍,並非為他自己——而是為了她和她的愛人。
我相信你——我相信你的愛中蘊含著至善——我相信你的愛不會讓你盲目短視。
刀傷在他身上累積,於外看來,他像是個浴血修羅,立在山口,以此一人之身狂風般收割著人的性命,以人身碰撞鋼鐵而鋼碎人存,整個街區的叛軍兵力都在被調往此處然竟未曾突破一寸,山外紅旗爆發著血風中陣陣毛骨悚然的巨響而嘶吼,而這座城邊緣的小山坡上竟起了這黑風,遠處,搗毀艦隊的巨龍眼中閃爍金光,似在此日,某種心念將這光彩喚醒,於這方圓之中,再現蘭德克黛因最深的瘋狂。
(如果你放不下他,就去見他吧!)
他想到,面目猙獰,身體早超過極限而似無限制地創造,再次突破極限;猩紅之血潑灑在他面上溶解了醜陋的皮相,而他眼中幹涸又融化的血跡,宛滴滴黑淚墜落眼眶。
愛。
她說:我愛他,這似乎卻是讓我短視了。他愛我,這似乎確實讓我柔軟。
我害怕我無法兌現我的承諾。我害怕我的愛讓我無法做到這一切,因為,我的心,在包裹眾生的同時,又,在某一瞬間,似永遠是屬於他的。
啊。王女啊。
他的手腕迸開血流,雙刀交彙,在此臨界之刻,他抬頭與來人對視,眼中黑染,淚為血作,終爆恨意。
我們能做到嗎?)
那與他對刀之人見他神色,驚恐至手軟,他橫刀音爆,其頭顱飛至樹梢,鮮血如泉,心痛欲裂——那顆屬於萬物,又屬於一個人的心固守那執願,那幻夢,那承諾——門終於開了,似有影灑落他身,他又聽到有笑聲,嘆息他誤入歧途。
可悲啊,如何這已散去的‘我’,仍存在那編織的愛中?
若你傷悲的淚尖,是你之所愛受害的影,若你慈悲的心頭,是那愛落下的血——那聲音笑道,在他戰至瘋狂而淪陷之時,那抬起的面目中,幻影閃現,綠光如雷:
若你願救苦的意中時時刻刻糾纏著棄絕的恨,
大君,你如何解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