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跟隨難雲阿在車廂間穿梭,上方,那西土樂章仍在播放,隨其旋律,那男子不時搖頭晃腦,沉醉非常。車廂越發昏暗,我便想起剎山,想祂在拓承山深處建造的廟堂神寺,亦是如此,散飄渺高大的靈煙,大殿深高幽邃,難以目盡,似必願視者感自身渺小;我想起厭能,祂教堂中端嚴堅固的外骨和如藤似花的不朽雕紋,有琴高如其鷹眼,也懸在那諸多謙卑的黑衣使徒上,奏響這群音比襯呼應,階梯堆砌,環繞無盡的諧樂,如似令人沉淪此種螺旋奧秘,從此眼不旁視,心無遺殆。正是時,外傳一陣強力的紊亂靈流,撞在車壁上,男子故作浮誇,顯是偽裝地搖晃一番,而樂聲漸高,樂章已入第三章,有終局高漲之勢,如是他回頭對我微笑,不問車外顯然的勁敵,而反問我對這樂曲的喜愛與否:
“這是萊懇德作品我最常聽的一曲。你不覺得它對調式轉變的操縱,真是其餘樂曲望塵莫及的嗎?”
我已可感面前便有異獸,繼續向前,回道:“我對西土,最好聽的音樂是流雲變化與高山流水的微妙。時動無垠,萬載生聲無常行,其中美妙,確實是人心難及。”
他聞言露那促狹的笑容。
“那也怪不得你,藺先生。你們東鄉傳統,確實是不擅於精妙機械製造,從投擲武器至交通運具,又或計算輔助或弦樂長琴,從本質之處 ,你我二者的傳統便是不同的,自分高下。這並不是說東鄉文化無一可取之處,只是,不幸,在這些部分,低序生物,註定無法理解那高層的繁複——”
“您是在說西土的工藝更勝天道麼?”
我淡然回頭,知道這難以捉摸的男人是在故意引我憤恨,故尤以不動聲色的面色回望。不過那雙眼,其全無稚嫩的挑釁之意,究竟是為何?不可確定,如是我皺眉,便是輸這一局。
他勾起唇瓣。
“豈敢?只是感慨,藺先生,”他低聲說:“以你東鄉的技術正規化和文字根本,根本不可能闡明媲美西土的物理體系。東西神戰爆發時,若不是你得到了唯乍的眷顧,這廣陸之上,本該已無一縷剎山眷屬的氣息——”
車身搖晃,電網爆發,靈流更是紊亂,我一動不動,同他對望,四周天暗,照亮他眼中那殘虐而歡愉的金光。
我不禁也失笑,卻亦難忍渾身怒氣,靈網張開,使他得意於自己的勝利。
“——若是那樣,那你也不複存在了罷,難雲阿閣下?”
劇烈的沖擊和從天而降的轟炸彈雨同前方掃射武器劇烈的灼燒聲將我言語吞沒,但我卻很肯定他能聽見我這話,因他也神情一動。我續道,不掩義憤,也再不顧這輸贏——以是東都隕落已來,我就最厭惡這火藥和投擲武器的發動聲,那三紀以前,最簡陋,原始的僅憑熱浪爆發彈力貫穿人體的景象,四處紅蓮般的火舌從一個個手持槍械軍官的手中吞沒街道的熱泉,重疊在那之後也不曾斷絕的沖突中,以車廂外雷鳴的響徹,灌滿我全身全靈。封閉內車廂的大門豁然敞開,展飄散細雨的西土原野在我二人之間,天野昏暗,幽綠嗡鳴。那狂風下矗立如山咆哮的異獸,噴吐而至的風動波源振開我束好的發,那異獸的靈,同我的靈,夾雜一處,在每一細微處都彼此桎梏,使剎那那爆開的發絲凝固空中。
難雲阿神情喜悅。
“了不得的控制力,聽神者,你果然……”他喃喃道:“唯乍,祂……”
“——你既然知道我是唯乍的‘聽神者’,還敢在我面前汙衊你自己的血脈,以這褻瀆之事,沾染我大神的威名?”
我揮手解開當下靈網,禁錮難雲阿全身,同時縱他身體扭身躲避餘波。狂靈在他身邊炸開,削破他的面板,鮮血順我張開的靈道在空中流淌如河,他見了發出尖聲銳笑。我對此狂人,再不掩厭惡之情,扣手將他甩下,轉身面對那異獸,聽他在地上狂笑:
“既能對實物施加物理之力,又能讀取人體資訊——甚至連基因序列都逃不過你的眼——你這大神之力,真是了不得——難怪你們能絕處逢生,藺聞彥!我對你擁有的這‘靈’,很有興趣——”
“聽神者,你來了!”
我將他甩在身後,登上作戰的平臺,狂風吹拂,下方是堅甲車為錨固定這牛型異獸,上方盤旋的轟炸機以燕型穿梭在錐狀區域之中,卻顯然是忌憚這西土地區異獸特有的對空幹擾能力,距離稍遠,背後,隱藏在濱海線內的粒子炮已經先前數分充能完畢,從車頂露出,瞄準了那異獸的頭頂。
“不過已基本解決了,真是不好意思,δ017牛型魔獸雖然在這個地區曾有報道出現,不過也是兩百年前的事了,忽然攔截列車,有些手忙腳亂,讓您見笑了——”這個我之前在中府就曾見過的軍事指揮官同我寒暄,繼而回入戰局,向對講機吼叫道:“——準備完畢,各人員退回列車保護範圍,空勤疏散,發射倒計時開始!”
我沒動作。在舊瑪西納地區的異獸,皆以δ開頭編號,而碼數越小,威脅越高。017的排名已是此地區威脅極大的異獸,於情於理確實不應出現在一條透過厭能的封魂棺直接供能的靈道上,然,看著那異獸,我面前諸景交錯,四處綻開的最後的轟炸火幕的籠罩如同人戰不值一提的煙火,簇擁著神戰人莫能瞻仰的麒麟一角。
那異獸仰天咆哮,露出下頷那處怪異的透骨牙,看見這一特徵,我終能完全確定它屬哪一類,整個視界,似為某種飛揚的深藍所染。
我壓下他手中發射裝置,對他搖頭。
“別浪費能量了,這不是017。”迎著他錯愕的眼,我低聲道:“這是003,厭能曾經的眷屬,讓我來解決,繼續使他們撤退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