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開殺戒……”
她轉動眼珠,忽然從自個的紅發上移開眼,瞧著四處的與會者,飛快將她們的坐姿和神色打量,像在觀察這句話需要的材料,然後,猛然,將自己的紅辮子向後甩去,坐直了身,低聲,但清晰地對眾人道:
“來一場最後的狂歡。”她說完,拍了拍手,對眾‘鬣犬’道:“來吧,姐妹們,誰支援,誰反對?”
奈初維,她名義上的上司,坐在她對面,挑眉道:“我聽說了,但此事竟不遭厄德裡俄斯的反對?我已經不記得這幾年中多少次被她回絕了我們的‘最後一舞’。”這說法令眾人大笑,她承讓:“我不希望這是最後一舞,但,再怎麼說,能怎麼辦?”
她引用了某些其餘人物:“我畢竟不像有些同僚,是特別憤世嫉俗之人。”
幾個軍官圍著瑪文妲笑。那軍官裝作惱怒,往桌上一拍,喝道:“你什麼意思,奈初維?”眾笑得更大了,瑪文妲還維持表情,但無人相信,因這些‘鬣犬’,如今對彼此都是完全信任:“就一句話,你幹不幹?”
奈初維搖頭微笑。
“不幹,我幹嘛?”她眼神暗示:“像某些人一樣,結婚生子,幹農活嗎?”
室內笑聲到了幹啞的極限,幾個‘校官’笑得趴在桌上,久久不息,似沒有止境,如這‘最後一舞’。奈初維為人冷靜,轉頭看向桌首,微眯雙眼:
“不過,也可想象……要幹這件事,必然是要越過王女行動了。行動細節不談——我更驚訝,”她揚起下頷:“——副司令竟同意了這件事。”
被點名的人先前必然是在恍神,片刻無言,雙眉緊蹙,看向桌面,後驟然回神,神情恍然,四望而去。奇怪她神情分明滑稽,倒使眾人笑聲止息,俱冷眼望她。她見狀閉眼,挺直背,又是嘆息,終於開口。
“……維裡昂已通知過我。”她言語鬆散,聲音卻愈低沉:“傷及無辜,原本不可取……但以兄弟會為首,汙衊王女為‘傾國罪婦’,又組建大規模賣女行淫之事……絕不可姑息。”
她己不知,雙手已桌上緊扣,血管暴出:時至今日,只有這一對‘軍中雙璧’,還尚且保持著幾不退化的體格,實在使人驚奇。
“這麼一看,我越發好奇納希塔尼舍這地方的風水了,養人。”奈初維笑道:“下次苔德蒙靈帶人移民,我也跟過去,瞧瞧我能不能長點肌肉。”
玩笑已畢,她迅而收斂笑容,面露寒涼。
“——只是連昆莉亞都不稍施‘慈悲’,”她冰冷道:“兄弟會可是有好戲看了。”
“我已等不及去羯陀昆定爾了。”瑪文妲道:“你敢相信那邊的女人過成什麼樣了嗎?我上次聽說她們開始以成為賢妻良母為榮,自發地抵制‘過去一千年對她們的思想毒害’……”
“有點惡心。”塔提亞評論。昆莉亞嘆氣。她低下頭,將頭埋在兩手之間,黑暗中,看見自己的劍柄,只覺得心頭空洞,頭腦幽幽。
她在草地上走著。奇怪,最初,她的腳步同慣常一樣,是微弱而踉蹌的,身體鬆散,似關節和常人相比各位疏離。陽光極好,卻也如溫暖不了她的身體,宮人已見過她千百次,卻還忍不住側目,見這個容貌圓滑,姿態神秘危險的‘鬣犬’,領著這孩子經過,呵護其如母。
“您走得很好,小殿下。”她不時鼓勵她,像某種曾被推崇,也曾被嚴厲批評的教育方法,珍愛和鼓勵,其中差異,可說,她的聲音,但凡宮人聽見,不覺得溫柔慈愛,只感到從心中而起無盡的膽寒。奇瑞亞,毫無疑問威名在外此時那些留在室內的軍官一致認為這個計劃是由奇瑞亞制定,而,無論真相與否,她們認為這極度可能),又對這孩子極盡保護,但凡有哪一個宮人看她,久了些,她便會抬起眼,微笑而寒冷地瞥那宮人一樣,予其鑽心剜骨,剖心斬脛的詭異冰涼。經年殺伐和冷血歷練對她的磨練已至這個地步,但,奇怪,被這麼一個女人握著,牽著,安鉑——竟感到一股暖流——她感到這股奔騰而湍急的熱泉從兩人的手指相連處傳來,將她託了起來,使她的身體越來越輕松,步履越來越穩定。奇瑞亞,憑對人體的瞭解和敏銳,自然察覺道,不曾多問,只是微笑,帶著她,越走越快。
兩人到了一處花園前廣闊的草坪,四野綠草如長毯,只有幾處野花散落,視線再上,藍天之下,一棵孤樹等待,如一個標記。
“安鉑殿下,今天我跟您做一項新的訓練。”奇瑞亞蹲下身,在她面前,目視她的眼睛:“您明白我在說什麼嗎?”
安鉑感到這是個詢問。她的老師教過她,詢問,期望的是一個回答,因此她開了口,不是由著對詢問人的愛或關心,而是對著某種應然的法則:問題因有答案。她因此點頭,端正而僵硬道:“我明白,奇瑞亞女士。”
奇瑞亞微笑。她的笑容,此時在這草坪自然而廣闊的簇擁下,顯出幾分疲倦。她的面孔,常年在陰影中,被完全點亮,顯出其中的真實和急迫,而這瞬間,她握著安鉑的肩膀,那動人,讓安鉑感身體輕松的暖流,越發強烈。她不知這是為何,思索著,聽奇瑞亞開口:
“你要一口氣,從這兒,跑到那棵樹那裡。你要開始練習跑步。”她對安鉑道:“我會在後面看著你,安鉑殿下。你要用盡全力。您明白我了嗎?”
她思索片刻,奇瑞亞又簡短,清晰地解釋了一遍,安鉑點了頭。
“我明白了,奇瑞亞女士。”她回答。她說完後,抬頭看奇瑞亞,藍眼閃爍:這是一個交換的訊號。她回答了奇瑞亞的問題,現在,她期望奇瑞亞能回答她,為什麼她要這麼做。
奇瑞亞微笑。她拍了拍安鉑的肩膀:“你母親會喜歡你這樣的。你母親需要你這樣。”她知道,也許安鉑不明白第二個句子,但一定聽懂了第一個句子,因她垂下頭,不再詢問。奇瑞亞總是這樣告訴安鉑:她應該學會說話,因為母親會喜歡。她因為多走路,因為母親會喜歡。她應該多跑步,因為母親會喜歡。她再牽著安鉑走了幾步,停下身,站在安鉑身後,輕輕對她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