瘋病
他在近兩個月後才達到孛林,比預期的時間要晚了十五天,因這年春季少雨,大河速緩。這,似乎多少使他再也無法保持面上的冷靜,在入城的前夜輾轉反側。阿帕多蒙並不常做噩夢;他甚至不是經常回憶過去的人,若非如此,他的生活會遠要更艱難。
他在夜中驚醒,聽見自己胸中心跳大作,仿那顆匆匆過客般的龍心仍在他體內。夢的內容迅速流逝,他只隱約見到漫長的迴廊和石作的房子,恍惚間,他似乎回到童年時葳蒽的宅邸,一切對他幼小的身體來說都顯高大,所有人的衣裝都新奇。
“啊!”他發出一聲痛呼,捂住心口,企圖從那夢境中脫出……但它如此深刻……他感到他走到一個高大的地方,內裡的人穿著他沒見過的衣服,說著他聽不懂的話。他深知這完全可能是由於精神緊張爆發的幻夢,卻無論如何都不能勸說自己再入睡了,結果,那天晚上,他循古來的傳統,不再闔目地疾馳過‘無夢野’的驛站,換了三四次馬,奔向孛林。
他感到有什麼事情在追趕他——他無法停下來。
是在姐姐擁住他的時候,他終於感到安全了。“阿帕多蒙!”教會的門開啟,他聽見聖蒂萊特的驚呼,雙目一黑,落進她懷中,不省人事。
此番無夢。
阿帕多蒙醒來時,他能聽見教堂中在進行晚禱。為平複心中的不安,重歸寧靜,他走出房門,願同入其中,只被教會中的寂靜和冷清所震撼。他過去,凡在孛林,不是不常來聖蒂萊特供職的教會參加禱告,甚至曾經參與者可填滿大堂,如今甚至只零散坐在幾排長椅上。他沿‘聖女’教會的水池上前,可見池中堆積的綠灰。從後看,他能看見姐姐挺直的腰背,透著寂寥的影。
“因為最近集會太多了,今天人少而已。”聖蒂萊特同他解釋。他微微一笑,不曾多問,卻也見她忽顯落寞。她換下修士服,輕聲對他道:“但什麼都不一樣了。”
他看著她脫下外衣,露出修身曲線,別過了頭——龍心給他留下了些後遺症。不重,所以他多時,只是視而不見,等它自然消去。他閉上眼,疲倦地思索近來諸事,思考他們的未來。她們姊弟三人,誰也沒有成家,像是這個葳蒽貴族的後裔,便要終結於此——或者,他也效仿藍眼王家族的歌德潑倫,匆匆成家結婚……
他見過歌德潑倫一次,在火燒君王殿的晚上,他母父去世那夜。歌德潑倫也死在了君王殿。
多少事都在那一夜改變……
他一驚,不曾回頭,餘光只向下瞥,見聖蒂萊特握住了他的手。
“走吧。”她輕聲道:“阿帕多蒙,我們去看看她……”
他能感覺到她的恐懼。有一會,聖蒂萊特不再提克留姍多的名字了。也許她總是有些責怪她對這些神秘事物的過分愛好,也許她不樂意她借去的錢,沒有産生任何價值,也沒有還上;原因有很多,阿帕多蒙理解,但這一回,顯著的,他感到聖蒂萊特沒有提起她的名字,是因為不願想起某些事情。
這事情讓她深深恐懼。因此她抓緊了他的手。阿帕多蒙心感奇怪,內心複雜,也回握她。
“還有我在,姐姐。”他柔聲道。她虛弱地抬起頭,眼裡仍是那灰暗色彩,只在他白色的影子出現時,出現了一線光明。她顫抖起來,抬起手,抱住了他。她的體溫和不安讓他慣常冷靜的心防瓦解了。阿帕多蒙抬起手,緊緊抱住她,閉上了眼。
“我的弟弟。”他聽她顫聲道:“我們一直在一起。絕對不像他們那樣。絕對不分開。”
他含淚點了頭。
“我們永遠不分開。”他回答。
他們在夜間八時許到達特裡圖恩大街——這個曾經最繁華的孛林街區也遠比往日安靜,只有星點燈光閃爍著。“白天很熱鬧,只是人們現在不太敢晚上出來了。”聖蒂萊特解釋:“畢竟少了軍隊。”阿帕多蒙點頭。兩人下馬,向‘惠院’的醫療院走去。因阿帕多蒙曾是‘惠院’次席,克留姍多又,多少與王室關系密切,她被安置在孛林最好的醫院,自兩年前在禁閉中害病來,常有出入,大龍戰後,似受驚嚇,身體惡化,自此長住。
“……她不太正常,阿帕多蒙。”兩人點燃腰燈上行時,聖蒂萊特終於忍不住開口:“我本來想,你是醫生,可能知道得更多些,但……我還是忍不住想,這也太可怕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