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理喻!”阿嵐科聞言,宛聽那嘈雜音聲,憤而怒罵,戈斯滿克卻笑了。他環顧四周,見達彌斯提弗眾士兵的茫然,同別處並無不同,而他的兩個兄姊,苔德蒙靈和唐默泰普眼中,亦有複雜。他笑容不禁更深。勝負和局面,如此不是清晰的嗎?他低頭看向那中年女子面上純淨似孩童的棕眼,先前醞釀如此深重的殺戮之氣,如今卻平和,傷感了,更是感慨,道:
“信仰不同,難以交彙——但我佩服你的決心,昆莉亞閣下。只是,您若願今日不見血光,恐是難做到了。”
她抬頭,目光疲倦。
“非要如此麼,戈斯滿克殿下?”她握住鐵劍:“我們一令之下,肩負的就是背後幾萬士兵的性命,幾萬個家庭的完整……“
他笑了,搖頭。
“不是我。“他道,指尖向上;她隨之上望,穿過林木,陽光刺目,她略微閉眼,已無處可逃。
天空。
“不是我們,決定了盡日必將染血,昆莉亞閣下——若您能聽從我的話,將那孩子交予我們,她的血,便會是今日的唯一一滴血,而不是像註定般,我們替她流下這鮮血……”
她目光一暗,眼中閃真實暴怒,扶上劍柄。
“殺嬰——是最劇烈的淩虐弱小,戈斯滿克殿下,不要說,您向我要的,是我主君的孩子!”她沉聲道。他嘆息,看向天空,似無可奈何。
“是那預言?”苔德蒙靈沉默聽著,忽然開口,手扶頭盔,嘴角笑容寒冷:“無稽之談。一群庸人,妄圖以此來建立秩序,或者擾亂秩序……”
戈斯滿克微笑:“你不信麼,苔德蒙靈——那為何你同你的姐妹們站在一起,若非為了那個富有誘惑力的預言?”
她不以為意。
“為了親手建立我們自己的秩序。”她如此答案,他仍表理解。“我們難免有這樣的渴望,曾經我也是如此,不過,這些月來,我也有了改變……我的兄弟姊妹們。”
他抬起那張粗獷的臉,奇異是上面浮現了某種透徹的虔誠和純淨,仿被明亮的光穿過,乃至整具身體都不得不換了面貌。他用冷靜而富有感情的聲音道:“……我理解了,比我們這渺小生命更廣闊,更高遠的事物,確實存在。”他舉起手,仍同先前般指向天空:“在天空中,在宇宙的吐息中,有時候,它確實會以一些看似不著邊際的事物出現,譬如,預言……相信我。我們曾經敵對,但最終,我們都是蘭德克黛因的居民……”他的聲音漸低,像浪沉入海。
“我們是一體的。”他崇敬,平和道。
“我的戈斯滿克,我的好屠夫。”唐默泰普嘆服道:“您哪裡看上去還有曾經的樣子呢?你現在像個牧首!最成功的牧首……我願意聽您多說些,既然等會我們無論如何都要廝殺的話……”
“那女人的孩子是□□的産物!她就是慾望的奴隸,還用說嗎?——這也不怪她,拉斯提庫斯確實是個魔鬼,他難道只誘惑了他的女兒?”阿嵐科在背後說道:“交出來吧……反正也活不長,反正也有缺陷,像沒把的克倫索恩一樣,一對魔王的兒女……”
這聲音,這些聲音,像刀割著她的頭顱;它們無法真正刺破它,結束它,是其中最痛苦的。
“那我們能等到這個孩子——也許出現什麼問題的時候,再交給您嗎,戈斯滿克?”唐默泰普說:“那樣對您好,對我們好,對那孩子,也不壞……”
她無法再忍耐;心血繃斷理智,她怒吼出聲:“住嘴!”
回應她的是林木似海翻騰的聲音,少頃,無人回應,唯光影翻飛,眾人噤聲,一二鐵鏽交錯聲,伴人望向天空。
黑暗傾覆,陽光頓失,龍鳴悠遠。群馬躁動發狂,然龍影已來,已無處,也不必逃。
待兩方目光再度相接時,懸掛頭頂的已是對龍目。她低頭吸氣,感渾身顫抖。
多謝,克倫索恩。她默唸道。龍的金瞳孔視前,平原上軍勢也有騷亂,面前,戈斯滿克卻仍自若,只搖頭,似有遺憾。
“有些遲了,昆莉亞女士,雖然也許原本就不可避免。”他道,誠摯地望向她的眼,像邀她作這共犯,如此在場所有人之間,都有了不可分割的合作關系。
“黑荔波斯的修士們替我們流了血。”他道。她面色蒼白,便在瞬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