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你……
我要做個膽小鬼。她對自己說道,有生以來第一次,當她蹲在甲板上,她默不作聲,夾雜在一群年輕士兵中,年老體衰般,做個軍隊中邊緣人,任由軍靴來去,聲音喧囂,四處叫喊著——“收錨。收錨。風正好,那海牆就要熄滅。”叫著:“全速前進。
她捂住耳,不去聽海鷗悽厲的叫聲,無垠海路波浪起伏,晃得她頭暈眼花,心血燃燒。我們這破碎的心腸,何處交付?她倒不是不知道,這路程的兇險,這情況的奇妙——不是沒有聽到,那‘常青’大公對她的敦敦教誨。待在屋裡,別出來!他甚至將她關在了屋裡。
但她呢?她跑了出來,上了船。揚帆起航。
我要做個膽小鬼。她抱住膝,沉浸在布料擠壓的黑暗中,感熱風撲面。離開這兒。她對自己說,我要離開這兒——哪怕燒死在這牆中……
我再也不想勇敢了。
——她爬到湖邊,跳進水中,抓著那棺船,死死不鬆手,嗆了水,仍說:“楛珠……”她全身的骨頭都像要散架似地痛苦萬分 ,但不捨分毫,她像船戰中被燒毀的瀝青骨架,破水而出,攀那棺船,落到那半截屍體上,血水淋漓,滴落紫花。她和她對視著,那紫色霧靄般的眼無神地望著她,一瞬間這樣長……
從天空中傳來雷聲。
雷聲。她知道雷聲——一生中,她明白雷聲的含義。那穿刺,轉變,洶湧,破碎之聲。這聲音擊穿了兩千年的時間,兩千年暗無天日的歲月,帶她們回到那最初的一天,最初的雲。她猛然抬頭,頹坐著,看‘海淵’線上,層雲堆疊,九星閃爍在白日天空中,啟明點亮。那透明的,扭曲的,無形霧氣般的海牆開始消失無色的掩蓋,顯出濃霧般的朦朧,火煙彌漫。
“火熄了!”有人叫:“準備過線——”
她猛然站起來。“不。”她搖頭,推開身邊計程車兵,大步上前,搖著頭:“不。不。不。不。”
她抬起手,指向那海幕後,火風吹開她褪色的紅發,將它染得同昔日一般紅。
背後有人。她張口,無言:那隱約的通天高牆後有船,不止一艘。排列如城,端似艦隊。沒有聲音,寂靜盤旋。
她心想:我不想再勇敢了。
夢船航向日出之處。是了——她心想,能說的話,早已說不出口。時間已過了。她俯在這屍首上,輕輕笑起來,等水流將近之處,生魂,往那邊,亡魂,來這邊。她用無邊的忍耐心性,放棄這真心,沉入沉默中,但在這紫雲的漣漪中,聲音卻響起了:
“塔塔……”
她睜眼。
她對著那張開的藍火之幕,張肩而立,噴湧的氣流令骨骼脆響,龍血沸騰 ,雙目染紅,日出海淵,照亮眼前的未知,在抉擇的最後,她眼露惘然,看向那無間的花園。
棕眼睛在那農家床上睜開,夜間她對她啜泣:但你要勇敢啊,塔塔。棕眼睛在那夢船上睜開,手臂抬起,輕撫著她的臉,仇恨無尋,唯有那漆黑的淚,落下面頰。
但你……就是……士兵,塔塔。
她已可看見冒頭的船頭,龐然無匹,可見威脅,聲音回蕩腦海,塔提亞合上眼。
眼睛望著她。聲音催促她。
你是最勇敢的戰士。
戰鬥吧,塔塔……
士兵恐慌,船員混亂,她的嘴唇顫抖,握住了那紅刀。眼睛看著她,手指撫摸她,夢境消散,氣流盤旋,旭日高升,背後,雲氣升起,面前,巨物破海。
“——轉舵!”她咬牙道:“敵襲!”
納希塔尼舍的月光照著這兩個孩子。她抬起手,勾勒她的輪廓。
“去吧,塔塔。”她流淚道:“勇敢這最後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