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戰爭。

你有張我永遠無法忘記的面孔。你莊嚴俯身在草野上的姿態。你恍如酣夢般交疊松軟的手指,你滑落地面的森然長發。果實成熟的汁液從你手指滑落,滲進一足不止的土壤中,泥土松軟,草木茂盛,河流潺潺,為你著色。它們變得粘稠,凝固,成紫成紅,酒土地,夕陽海,我們跋涉其中,靴褲被僵硬粘附,不得不赤身裸體,不得不追著你的影。

你沒有動—你的影賓士萬裡,遙遙送來樂聲,極致的歡樂,哭泣,我們看見人排成血色長隊向海中跳去,靈魂接次泛起泡沫,變成潔白走獸的形狀。我們彼此疏遠,不敢觸碰裸露的身體,畏懼相互的呼吸。我們看見一匹血馬,站在海崖邊,注視這景象,鬃毛迎風,像紅雲。

那是你的影子。血馬兒!你跑得這樣快,我們追不上你。

所以我們停下,就在你的身邊,我們用傷痕累累的手將那頂血色冠冕戴在你沉眠的軀體上,圍你成圈,稱頌你的名。血冠散尖刺般的光,我們的手臂,即使不碰見它,仍流下鮮血。我們感到冷,我們覺得疲倦。有人哭泣,有人不,我們死去,在你身邊。

血馬兒賓士;血馬兒跳躍著,從河流到高山,從草堆到平原。我們應該怎樣做?也許有些人會問我們—那些尚沒有見過血馬兒的人。那些血馬兒還沒有去逡巡的土地的居民—面對此景,應該做什麼?

你應該反擊。不—你永遠無法戰勝血馬兒。它是不可抗爭的。

它軟化你的武器,將你的身體融化成血水,如果你想像它一樣敏捷,如果你想像它一樣賓士。你的物質會崩潰,你的血肉會燃燒,你會消散;你無法戰勝血馬兒。

那麼原諒。原諒這一切有因有果。祈禱,祝福,它會結束。

有朝一日。你不斷地祈禱和祝福。

我們不會笑。我們不會憤怒—我們不會感受。原諒,不。我們會回答:

原諒是神才能做到的事—只有神才有資格原諒。原諒是一種狀態,一種無邊力量簡陋的包裹,我們即使想,也不知道它的含義,即使願意,也沒有它的能力。只有神才有能力原諒。我們必須拒絕—因我們力不能及。

因此我們寂靜。它不會離開,不會前進,不會後退,等待,悲痛,恆久—我們沉默。

而如果神選擇不原諒……

不,不,不,不,不。他說:不。他看見了註定但尚且沒有發生之事。他沉默許久,淚水滂沱而下,耗盡身體中最後一滴水,從粘稠的土壤變為幹旱的火柴,然後,她聽見他再度開口,聲音平靜。

他說:你不會被原諒,唯乍。我將我的大能投入千年的等待中,將這陸地的命運置於複仇的承諾裡,你會在千年之後再度等來我。我會用黑日代替你在你故土上的陽光,洗幹你人民月色的溫柔,換成我們的寒冷。

我不踐踏你的城池,也不淩虐你的人民,如你對我的。我要的償還是他們的靈魂。

一個接著一個,我會毀滅他們的靈魂,最後,會是你的。我會是你靈魂知道的第一道和最後一道的傷痕。我會帶給你,你無法想象的痛苦。

安鉑。同樣,他也這麼叫過她。海水翻湧,波浪輕拂,層層波光,推著北行的船,背後,山地樹林晃動。

向下可見海面,流動,深藍,包裹萬物。人凝視入內,好奇是否有何物從中誕生,遊動,爬行,登上陸地。

她也記得這一天,她跟著他前往海邊,送別。他要離開達彌斯提弗,作為他的女兒,她去迎他上船北去。他們站在海崖邊,他停滯不去,望向南岸,久久停頓,他開口:

……我將守護你母親的任務留給你,女兒。在我對你說這些也許你很清楚的囑託前,我先感謝你對她的照顧。我離開了她太久,她隻身一人面對重擔如此,幸好有你相助。

迄今為止,你都做得很好。我對此感激不盡。

他對她轉過頭,友善和關愛閃爍眼眸中;他的神色非常柔和。他對她微笑,半有慈愛,半有親近,顯似長輩的俯視,又若同輩親近。

關於你自己,安鉑,我看出你似乎是不需要親密感情的一類人。你在自己剛強的空間中,屬於你的寂靜中照拂著周圍的人,完成你的責任。你不需要成就或認可,因此你已經很強壯,對你這樣的年紀實是難得—你不需要行動上的扶持,但我好奇你是否需要心靈上的歸宿?

他的聲音很柔和,他的神色亦然。她為這具軀體模造出寒冷的魔力,但從未複現舊日的動人。當他感到幸福,無論多微小,光彩浮現四處,讓他可稱為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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