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什麼。”她有氣無力地問。
“你從鏡頭裡往外看……”江傑雲半彎下身。將自己的下巴抵在安然此刻看來尤其單薄的肩頭。整個身體將她環在身前。背後瑟瑟的秋風因他身體的遮擋而阻隔了部分寒意。他清朗的聲音自安然的耳側傳來。平緩的呼吸暖暖的吹拂著她的鬢髮。用他那少有的。正經的態度指引著安然將目光從鏡頭內向前望去。
這裡從今天開始正式被列入了拆遷的範圍。工程人員工作努力。時間就是金錢放在很多地方都是適用的。一天下來。這一片地區的三分之一都被砸成了斷壁殘垣。
秋已經一天深似一天。黃昏也隨著秋意漸濃來得越發的突然。好象前一刻還是太陽當空。後一刻卻已經是夕陽西下。
落山時分的太陽就像是秋末的紅葉。越是天寒越是紅得厲害。照在被嗚咽的秋風捲起遍地煙塵的工地上。顯得份外的空寂荒涼。驀然讓人想起一個古老而悽愴的形容詞來……殘陽如血。
安然忽然覺得心裡難受得不行。又酸又脹。就像塞了一團亂麻似的東西。拿又拿不出來。消化又消化不下去。憋曲得厲害。
於是。經常喜歡附庸風雅的安姑娘賭起氣。一張嘴居然罵起人來。“看什麼看。他媽的有什麼好看的。”
安然的聲音是那種少女獨有甜脆中還帶著一絲未完全脫盡的奶味。她又愛裝秀氣。說話的聲調不高。語速不快。除了平時胡鬧尖叫的時候能拼命發揮揚高那麼一兩度之外。平時總帶著一股斯文的書卷氣。即使這會兒脫口一句罵人話。依舊顯得文文靜靜的。以至於江傑雲乍聽之下。一時沒反應過來。怔了一下才無聲的笑著搖了搖頭。
別說。這髒話讓她這麼一罵倒也別有一番風味。還真挺好聽的。
轉瞬又將思維從那不靠譜的路線上拉了回來。江傑雲繼續說道。“你不是想記錄下這個城市的歷史嗎。不是想記錄下那些老建築的歷史嗎。你現在透過鏡頭所看到的這一切就是歷史的一部分。你應該把眼前的情景毫不修飾地拍下來留給子孫後代。你沒有趕上一座建築的誕生。但你卻見證了它的死亡。你要把它的死因告訴你的孩子。讓他們可以不再犯我們曾經犯過的錯。這才是你記錄這些東西最大的意義。你忘了那句話嗎……‘以史為鑑’。”
江傑雲的聲音不高。在呼啦啦的風聲中卻顯得極平穩。一個字一個字。不徐不急地被送入安然的耳中。莫名的帶著一股安撫人心的力量。之前亂成一團的心緒隨著他的話慢慢的沉靜了下來。從鏡頭望出去。滿眼的荒涼依舊。並沒有轉瞬變成綠洲。可是當人們換了一個全新的。不同的視角看待同樣的事物時。一切便都有了不同的意義。
那天安然在那處拆遷工地上拍了很多照片。直到夕陽徹底的沉入了地平線。四周陷入一片昏昧之中。才遺憾的收了手。
拆遷的工地自然是沒有燈的。遍地的磚頭瓦塊。走一步絆兩絆。最後。江傑雲和安然只好手牽著手。互相不住提醒著“小心腳下。慢點走”。在黑暗中。迎著兜頭呼呼吹來的冷風。摸索了好半天才算是費力地走出了那片廢墟。
江傑雲的手幾乎要比安然的大上兩圈還掛零。熱乎乎的把她的手包在掌心。暖意源源不斷。
只是由於在空曠的工地裡待得時間太長。風又大又硬。走出廢墟的時候。安然還是冷得哆哆嗦嗦。可憐巴巴的縮著肩膀。指尖冰涼。
江傑雲用手指給她搓了好幾下。安然那纖秀的手指依舊冰冷如故。
江傑雲皺著眉嫌棄道。“怎麼跟死人手似的。”
安然氣得直接踮了腳。把自己一雙冷冰冰的手毫不留情地塞進他的脖領子裡……這傢伙就不能讓人念著他的一點好。狗嘴裡從來就不帶吐一吐象牙的。
可江傑雲這廝卻偏偏能在上一秒讓你恨得牙根癢癢。下一秒又會讓你覺得心裡軟嗒嗒。暖烘烘的……出了工地。江傑雲特意帶著安然在周圍轉了一圈。最後在一條小衚衕的角落裡找到了一家生意清冷的小飯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