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馬含笑,說:“那咱們開車進去。”
他今天拿捏的很好,很成熟。據說多數女子不大看好毛頭小子、據說女子也不大喜歡男子多話、據說男子僅是儒雅也不討女子的好,該是儒雅皆霸氣才剛剛好……他真懷疑過去對女子的這些研究就是為了末後統統用在月小姐身上!
行車間,月兒望著滿眼翠色和噴著水的一座座銅像雕塑,嘆說:“這麼美的一座凡爾賽宮,主人卻要舍它而去,萬一這仗打不起來呢?”
司馬笑了,說:“虧你還是四爺的表妹,竟也不知。戰爭是避免不了了,只要打起來,北平上海是重點衝擊物件。”
“那你們不怕落個逃避國難的惡名嗎?”
司馬認真想了想這個問題,說他的祖父在政界受了許多冤,也許是這個原因使然,他這個家族是極端厭倦國事天下事!
“沒有辦法,心裡種下了病根,政治這種東西是很容易讓人冷心的。不過月小姐放心,家翁是一位講究孝悌忠信的舊式人物。”
月兒沒有言聲,心想你家太爺講不講忠信與我放心不放心有什麼干係。倒是他家太爺對政治的冷淡頗與林家上祖相似,從而意識到司馬和她也許真是同一類人。
“密斯特司馬是冬天要走麼?”
司馬點了點頭沒有說話,他開車的姿勢嫻熟而瀟灑,不像四爺,連開車都透著一股囂張與霸氣。
此時恰車子到了正廳門口,他熄滅火後,向月兒看過來,問:“月小姐幾時回北平?令尊令堂晚秋時節準回來麼?”
這句話倒叫月兒微微腮紅,前陣子七小姐竊聞司馬有心託媒提親,怕他真個跟家長過了明路去北平提親,七小姐情急編謊說月兒父母出洋遊歷去了,月兒暫時寄居滬上,要待父母晚秋回國才返家。此時司馬這樣一說,心意不言自明。
月兒看了他一眼,面上平靜,內心已是起伏,覺得司馬在她生命當中的出現無異於一道福音。自家父親即使出洋,也是不會帶她走的,必是要將她留給戎長風。除了父母,她或許還可寄希望於澹臺師兄,但是澹臺師兄找不到了,這兩年她一直在暗中留意他的訊息,但是杳無音訊,所有與他過去有舊的人都沒有他的訊息,連父親都不曾與他接觸過,全似人間蒸發了一般,她不能再等也不能再找下去,拋開四奶奶抓著的那隻把柄而外,戎長風在懷孕這種事上也一日比一日急,往往夜半吵架,多是因這種事起的,他已經懷疑到了什麼,再等下去,是要出事的。
父親師兄這兩條路皆各走不通,就只有靠個人一己之力了,想徹底逃離戎長風必須出洋,留在國內遲早還會被挖出來,到時也許連累更多人。而出洋沒有錢是辦不到的,戎長風在經濟上貌似寬鬆,實則非常嚴緊,穿金戴銀吃香喝辣是誤不住,但私下整點一番,發現自己並不曾攢下多少錢。這是他防她走人的重要手段,她早就看出來了。
她現在的目的並非立刻要與司馬結合,或者也並非一定要與司馬私奔,但是她希望逃出去後能有個同鄉人接應,這個人就應該是司馬。
對於司馬,月兒太過相信自己的直覺,她篤定司馬這個人不壞,他的人和他的家全都令她感到舒服明麗,他的人是昏黃上海中的一抹陽光,他們這個家亦是汙濁塵世中的一片綠地,和他在一起輕鬆有趣,最重要的是司馬太太與司馬先生也是舊年代的另類,曾經竟也是私奔結合,最後照樣為家庭所接納,養兒育女、恩愛非常。
這叫她不由產生幻想——總之是要嫁人的,她從戎家逃出去,無非也是由一個男人身邊轉到另一個男人身邊,獨自生活是不可能的,她幹嘛不為自己設計設計呢?也許男人容易找,但是這樣明麗乾淨的家族氛圍不易尋。更何況司馬對她有一種近乎宗教式的狂熱的愛慕,這一點她深深的體會到了。
所以綜合考慮,她覺得自己的籌劃完全可行,再或者以上種種都不算她魅惑司馬的理由,也許她只是實在受不了了,盲目亂撞,急病亂求醫。只是想當然地拿生命賭一把。
對,就是賭一把!就算只是賭,就算最後輸,也強如把一生犧牲在昏黃壓抑的戎公館……
進入正廳時,她的思緒被一團一團雪白的小貓打亂了,司馬專專指派了一位老媽子照管這些貓兒,椅子上,茶几上,犄角旮旯花臺上……到處是一團一團雪白玩耍的小東西,足足有三十多隻,老媽子像管待孩子一樣管待著這一大群頑皮貓兒,忙的一雙小腳都走胖了。陣仗實在也太大了些。
月兒原本意不在此,但見了這等場面也卻不好敷衍而去,象徵性地挑了挑,收了兩隻交給丫頭縛在凳子上,其餘的囑咐司馬作速送出去,髒了廳室是小,打壞古玩玉器事大。
司馬說不必擔心,又怕丫頭縛不好那兩隻貓,自己親手上去拴縛,拿一根粉紅綢帶認真打著結,手法很輕,不像在縛貓,倒像是在安撫一個嬰兒。
月兒頓覺失神,怔怔地看他,時髦的西裝配鋥亮的皮鞋,高挺的白襯衣領子,側影迎著一縷乾淨的陽光,目光下視,睫毛像蛾翅的影,輕輕籠在稜角分明的面頰上,滿滿的溫柔憐惜由他內心漾出來……
人與人之間的感動,往往會發生於一瞬間,這一刻,她承認她有些感動。大文學 貓撲中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