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一說出來四人轟然大笑。在這些元老眼裡。梁建方擔得起勇將、猛將的說法,一馬當先地殺過去他不怕死,敢身先士卒朝敵陣裡突,可坐了軍帳裡運籌帷幄就難說了,老梁屬於一輩子當高層打手的料。總體素質來說和大將、名將還有點差距,所以耍橫沒人敢惹,卻常被老帥們唾棄、鄙視。
“笑笑就行了,外頭可不許說去。”程老爺子今天是開家宴的興致。在小輩面前連老戰友的短處都提,言語間放的很開,估計就是先營造個無拘無束的氛圍,一來估計是給他後面更肆無忌憚地話題鋪路,二來很給面子的將王家這裡當了主場,讓我清楚他從沒拿我當外姓看待。
粗話裡帶了細緻,幾乎沒說過什麼我信任你、程、王兩家不分彼此之類地肉麻言論,幾句不相干地亂扯。甚至在蠻橫不講理中讓你能從潛意識裡感受到這些,很親切,更願意接受。老頭活人已經變成一門藝術,說白了也是家族利益所驅,可他能把這份利益需求人性化,當做一份恰似親情的東西表露出來。
在他話題裡從沒提過兩家合作領域該有什麼要點需要注意,隴右農莊該怎麼怎麼,什麼勞力啊。棉花啊。糧食啊,嶺南啊。收益啊,都沒有。給人一種錯覺,老頭除了敲詐花露水和看蟋蟀打架時候欺負蘇定芳外再沒別地愛好,連程初的功課都不聞不問,好像人交給我他就甩手不用費心了。我還樂意當這冤大頭,有什麼好處分享的時候頭一個就想到程家,沒辦法,人人都有賤地一面,老頭一下就戳到俺短處上了。
又是同樣的話,程老爺子扭頭朝我道:“子豪,我這長輩有時候說話沒你這當授業師兄的頂事,嗣業你給看住了,什麼地方都去得,唯獨東邊不行。話放長,老夫賣力活十年,這十年裡嗣業要跑了遼城洲老夫唯你試問。”
“爺爺……”我還沒吭聲,秦鈺先有點不樂意了。話是對我來的,可秦鈺內心裡對我這個授業師兄異常尊重,容不得老頭說這麼惡劣的話。“這事和子豪兄扯不上干係。如今西邊吐蕃內變,北邊突厥已平。沒了吐蕃相助南詔次此又吃了大虧,已經願意受我朝封使,再難成患。除東邊,朝廷短期內再無用兵之處……”
到底是吃軍餉地人,所謂炮聲一響,黃金萬兩,秦鈺家裡雖然不缺錢用,可也存了在這最後一片軍事淨土上撈取功績的想法。軍隊裡永遠找不出一個所謂的鴿派,尤其這年頭犒賞軍功極其豐厚,縱觀大唐疆域,暫時值得派大軍征服的就東邊一處了,老中青三代將領都擠破頭朝那邊鑽,可老爺子非擋住不讓去夠秦鈺鬱悶地,臨了還用師兄要挾,再尊老也該頂下嘴了。
“這叫什麼?”老爺子沒生氣,捋了鬍子歪了腦袋朝三人看看,一副倚老賣老的潑皮模樣。“好大喜功!前頭幾場打的太順暢了,高麗,突厥,吐蕃,敵手一個比一個強,一個個被掃平,就真當自己無敵了?”
這可不是無敵了?程初雖然不敢說話,可吃飯的模樣就一副無敵的派頭;秦鈺表情也沒多大變化,連我心裡都不在意,這時候不無敵還什麼時候無敵?
“看,一個個兔崽子不知道天高地厚!”老頭有點不悅,撅了根筷子飈到程初腦門上,“和你無關也不要吃的那麼難看。欠收拾!子豪,剛那燒的魚再給老夫來一條,邊吃邊給你們這幫小子授課。”
魚不錯,廚子手藝見漲,老爺子吃的酣暢淋漓,嘴佔著沒功夫授課,掃蕩完才凌厲地掃了一圈眼神,看來是要講了。大家肅穆正座等待老將軍庭訓。老頭清清嗓子,捫了一杯,“再來一盤!”
“這魚啊,怎麼就不能爬到盤子裡,非得躺著,吃完一面還得翻,”老頭不滿意地給魚翻了個身,悠然道:“口淡的愛吃上面。老夫口重,就喜歡吃下面泡了會汁子的,不泡它味道進不去,是吧?”
“那是,小子也愛吃下面的。”其實我不管上下。就愛吃魚腦袋,才不告訴他。
“所以說,除了剔點刺外,花點時辰泡那麼一會才對口味。”老頭頓了頓筷子。夾了快吃的快活,沒見吐刺,看來連肉帶刺一起嚼了。“子豪,你說吐蕃人吃不吃魚?”
“……”不想回答這無聊的問題。
老爺子呵呵一笑,“為了平滅西突厥,大唐在隴右經營了快三十年,算是泡過的。還有高麗,臭小子們光知道平滅地容易。要不要給你們顯擺顯擺當年老夫拼死斷後才保得大軍不失地戰績?太宗皇帝是什麼脾氣?回朝先給一干文官認了錯,頭一個就提到自己好大喜功。”
廳堂內忽然變的靜悄悄,程初也放了筷子加入到聽講行列。
“當年平了東突厥聖上高興啊,以為可以報前朝兵敗高麗之恥了,老夫當年可是撰擁了出兵高麗,武將裡除了李績外,一個個都和嗣業如今這樣子,只怕拉下自己。”感慨地搖搖頭。老頭很懷念當年的威風。“掰指頭算算,從前朝楊家開始一直到永徽四年上。平滅一個小小的高麗經營了多少年?死了多少人?不是說兵多將廣就把事辦了,拉到中原打,老夫三千人能破他三萬,可地界不同,咱這邊草還沒枯的季節那邊已經開始凍死人了,何況靺鞨比高麗更靠北,更冷幾分。”
“可……”秦鈺剛想置疑,立刻被老爺子打斷。
“可啥?”不屑的看了秦鈺一眼,“懂啥?不要說有棉衣挖了煤就能打過去的屁話,遼城洲高麗人還一天鬧亂沒點辦法,你指望幾萬大軍開過去就橫掃人家了?虧你學兵法,學狗肚子去!”
攘外必先安內地說法在我曾經那個年代是個反動口號,看來老爺子有反動傾向。不過這經營還是很有道理的。先聽聽。
“天時、地利,連人和都不在咱這邊,你指望三、五個月給人打下來?能打下來早動手了,輪到你去?靺鞨敢公然和咱們做對,人家有人家的底氣,不是人多能辦的事。”老頭打個飽嗝給筷子扔一邊,“該吃敗仗了,不吃敗仗軍伍裡那幫毛頭小子都不知道自己姓啥。記住,周圍開戰頭次從沒順利過,高麗是,東、西突厥也是,連南詔還打咱措手不及過,這靺鞨雖然糾纏了許多年,大軍征伐也是頭次。頭次是什麼?是拿命換辦法,不要命的人多了,可咱自家地孩子我得看結實,少了誰老夫都沒辦法九泉下瞑目!”
是啊,這話說的殘酷了點,可如今這條件限制,在不擅長的領域作戰一敗再敗是唯一通向勝利的途徑。而且隨了唐帝國日益強盛,對戰爭不在是以勝利為目地,而是對疆域和敵對民眾全方位徹底征服。戰事一旦展開,曠日持久不可避免,靠的就是強大的國力和血腥殺戮給對方以震懾,再用時間來撫平戰爭帶來的創傷,想一蹴而就不現實。
“子豪想通了?”老爺子滿意的點點頭,“說句挨千刀的話,嗣業想去可以,教你個辦法,等。等那邊師出不利,三軍連續換帥後,就像太宗當年征伐高麗受挫,能人都不願意去的時候你再請命。請命去遼東經營,不是去連敗。”說著掐了指頭半仙一樣算了一陣,“等六年,再去經營六年,這可比你沙場掙命的功勞大地多。年紀還小,功勞大沒資歷可不行,現在去死活都沒人在意;十二年後則不同,該敗的敗,該死的死,三軍中再沒比你能說起話的人,到時候你想怎麼打朝廷都不會有異議,這才是三軍用命的關鍵!”
聽的我心裡滋味萬千,對程老爺子認識更進一層。連一向遲鈍的程初都有些動容,秦鈺更是低了頭攥個筷子弄的指節泛白。震撼啊,倆女人打架算個啥?我能有老頭一半見識就不至於跑外面不敢回家。我現在就是怕,怕老頭給秦鈺教壞了,往後變了秦老爺子咋辦?看來我得和老頭好好學學,趕前面變成王老爺子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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