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家家呢?別鬧,都挺忙的。要我說,咱們好酒好肉吃上一頓,你們再借我點銀子,我跟老傢伙接著趕路。山高水長,咱們江湖再會啊。”
“殿下這說的是什麼話。”裴衝不滿道:“國難當頭,都城大亂,逆臣賊子弒君罔上,皇族子弟十不存一…”
齊錚趕忙打斷:“不怕不怕,我家皇帝老子別的不多,就兒子多。十不存一那也剩不少。”
“殿下!”
“殿都沒了,還殿什麼下。你們就別折騰我了行不?”齊錚轉頭看向老太監,問道:“你看我像作皇帝的料麼?”
“咱可看不準。”老太監揉了揉眼睛,摳下一顆眼屎,又使勁看了看。“看不準,看不準。”
裴衝急道:“殿下當真不顧父子之情,連陛下最後的遺旨也要忤逆麼?”
齊錚有點無奈:“我說你們這就有點不地道了。皇帝老爹死都死了,你們還要假傳聖旨?”
“殿下請看,皇上聖諭在此,何來假傳之說?”裴衝從懷中恭謹取出一物,看形制似乎確是聖旨無疑。
齊錚一愣,走上前拿過聖旨,開啟來看。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朕承皇天之眷命,繼位人皇至今已二十六載。在位其間,不敢懈怠,竭力殫心,不愧辛勤。然,朕天資有虧,上未能開疆裂土,下未能使民安樂,有愧祖宗教誨。皇十三子錚,秉性仁慈,文韜武略,乃天縱之才,可承國之氣運。故,朕今立詔,待朕龍御歸天之後,傳位與皇十三子錚。至時,佈告天下,鹹使聞之。”
齊錚看完,合上聖旨。
他知道聖旨一定是真的。要說昏庸無道的皇帝陛下有什麼值得稱道之處,那一定是他的字了。“天骨遒美,逸趣靄然”,這是當世所有大書法家共同的評價,別人模仿不來的。
說來也好笑,胖乎乎的皇帝陛下的字,卻被稱作“瘦筋體”。
在位二十六載時立下的傳位詔書,五年前。
所以原來是這樣,原來皇帝根本沒有忘了我這個兒子,他不僅沒忘,還要把皇位傳給我。齊錚搖了搖頭。
五年前你就準備好死後要把皇位傳給我了嗎?不是傳給能征善戰的老大,不是傳給文采斐然的老四,不是傳給完美無瑕的老八。是傳給我,你最無能、最沒存在感、最…忽視的兒子。
可是為什麼呢?為什麼是我呢?因為我才是你最愛的那一個?你最愛我,所以幾乎見也不見我?你最愛我,所以讓我成為一個連太監宮女都敢私下嘲笑幾句的皇子?
齊錚直到這時才有些難過了。不是因為皇帝傳位給他,他感恩戴德。而是因為直到此刻,他才清楚的意識到,他是有父親的。
不是血緣上的,見不到的,意象化的父親。而是一個活生生的,心裡有他的父親。這個父親不僅心裡有他,而且還把自己最珍貴的東西留給了他。
兩世為人,他終於有了父親。
然而他死了。
如果沒有這場叛變,也許在未來的某一天,皇帝病死臥榻,他在皇帝寢宮外隨大流假模假式的掉幾滴眼淚,心裡盤算著等下夜宵是吃松子桂魚還是吃水晶豬肘,然後司禮太監在眾人驚詫的目光下誦讀遺詔,他渾渾噩噩的登上皇位,從此三十宮六十院七百二十妃,生他孃的一百來個皇子公主,最後選那個最漂亮活最好的妃子生的小白臉兒子作太子。
但皇帝死了,死在叛軍的刀劍下。說不定還被曝屍宮牆。那一身肥肉慢慢爛掉,最後只剩下森森白骨。
“父皇為何從不來看我?”此刻,他用只有自己能聽到的聲影輕聲念道。
這才是你當年期待的吧。
老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