恨,馮吉當然恨範質了,而且是極恨。
正因為範質有意的打壓和排擠,馮吉才會淪落為太常寺少卿這等閒差。
若無範質從中干涉,憑藉馮吉的才學、資歷和人脈,如今至少也能官至翰林學士或者知制誥,何須為一個三館之職而四處求人?
“下官如何會記恨相公呢?”馮吉稍稍抬頭,望著身著紫色官袍、身形乾癟的範質,恭謙地道:
“在下才疏淺薄,性情粗獷豪放,實在難堪重任,能在太常寺內任個一官半職,已是在下的福分,萬不敢奢求太多。”
馮吉不敢流露出一絲一毫的怨恨,因為他面對的是周朝的首相範質。
自後梁代唐,歷經已有五個朝代。
每一次王朝的更替,不光是帝位會變動,朝中大員也會隨之變動。
五個朝代的開創者在登上帝位前,都是一方節度使,而隨著他們登上帝位,自然會將自己信任的幕府元從帶入朝中,充當宰相、樞密使、侍衛親軍都指揮使等要職。
但範質卻是個例外,後漢時他就官至知制誥,郭威當雄節度使時,範質並未在其麾下效力。
郭威入主開封建立周朝後,自己的幕府元從王溥卻僅為三相,而與郭威關係淡薄的老臣範質卻被郭威提拔為首相,這在五代尚是首例。
所以,對開創慈先河的範質,馮吉不敢有一絲一毫的輕視,他必須要裝作謙卑受訓的態度。
“你能如此想,老夫便放心了。”範質注視著馮吉:“老夫未曾不想讓你發揮才幹,只是你個性張狂,當今聖上又是個易動怒的性子,你若是做了翰林或者知制誥,常伴聖上左右,恐將......”
話到一半,範質止住了。
馮吉在人前的印象,大抵便是如此,他喜愛聲色犬馬,父親馮道死後也毫無收斂的跡象。
當然這都是馮吉他裝出來的。
“相公的意思,下官全都明白,下官在太常寺內安分守己,不敢有絲毫非分之想。”馮吉緩緩直起身,面色依舊恭謙。
“好,好,好。”範質連聲稱讚:“太師臨行前仍放不下你,囑託老夫對你多加關照,如今老夫也算是不負太師囑託了。”
範質與馮道有過些交情,但不深,遠談不上囑停
馮吉抿了抿淡薄的嘴唇,臉上擺出一副受寵若驚的樣子:“多謝相公關照,下官感激涕零。”
罷,馮吉乾渴的眼角還真擠出了兩滴眼淚。
範質緩緩撫著黑色的長鬚,一雙銳利的倒三角眼緊緊盯著馮吉,直看得馮吉後背生汗。
片刻之後,範質嘴角露出一絲微笑:“今日朝會漫長,三郎你也累了吧,早些回去歇息,新年首月,正是太常寺忙碌的時候,你可不能讓田尚書過於操勞,他畢竟年過古稀了。”
太常寺卿田敏的本官為工部尚書,太常寺卿為他的差遣。
範質話中的箇中意味,馮吉是一清二楚,他恭敬地行了一禮:“下官告退。”
“嗯。”範質輕輕頷首,依舊坐在椅上,並隨手拿起桌上的一份摺子翻閱起來。
殘陽如血,馮吉走出政事堂,漫步到路旁的一顆枯柳下,攤開潔白細長的手指,掌心全是汗漬。
想起方才範質那刀割似的眼神,馮吉不由長鬆一口氣:“還好,我的所作所為,並未被範質這老匹夫發覺,不然就萬事休矣......”
該回家了,馮吉步履輕快地朝政事堂的大門走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