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錯,史弘肇乃是前朝的侍衛親軍都指揮使,而且他臨死前的本官與我一樣,正是宋州歸德軍節度使。”
李重進見三兒子仍舊不是很清楚,便將史弘肇的生平經歷細細講解了一番。
李延慶仔細地聆聽著,待到父親說完,陷入了沉思。
李重進倒也不急,端起沒喝完的熱雞湯細細品嚐著。
片刻之後,李延慶若有所思道:“馮吉是想勸阿爹認清局勢,好自為之麼?但此刻阿爹所面臨的局勢,與史弘肇當初面臨的局勢,是不盡相同的。”
史弘肇死前權傾朝野,他本身是禁軍頭領,宰相、樞密使、三司使都是他的同黨,禁軍、樞密院、政事堂全都在他的掌控之中。
後漢隱帝劉承祐要扳倒史弘肇,只能動用武德司這樣的天子私衛,於朝堂之上當眾擊殺他,除此之外別無他法。
李重進雖然在本官和差遣上,都與當時的史弘肇別無二樣。
但李重進連侍衛親軍都無法完全掌控,兩人之間權勢的差距堪比天塹。
所以郭榮並不會像劉承祐忌憚史弘肇一般忌憚李重進,畢竟李重進手中的權勢實在是不夠郭榮看。
只要郭榮願意,明天就能撤了李重進侍衛親軍都指揮使之職。
不過郭榮考慮到多個方面的因素,目前還只是讓李重進赴節鎮任命,並未裁撤李重進都指揮使的差遣。
“是啊,馮吉是個聰明人,我並未陷入死局,多得是轉圜的餘地,這一點他不可能看不出來。”李重進放下手中湯碗,接著說道:“所以我才疑慮,為何馮吉要在我面前提起史弘肇?”
李延慶摸了摸頜下絨須:“也許,是馮吉欲反,想得到阿爹的援助。”
“馮吉欲反?”李重進忍不住笑道:“他一介文臣,如何造反?靠他招募的那些個刺客麼?”
李延慶卻並不認為這是個笑話,回道:“正因為他是文臣,所以他才希望獲得阿爹的援助。”
李重進聞言一愣,黑黃色的額頭上擠出三條抬頭紋:“你是說,馮吉想聯合我一同造反?”
“是啊,不然他為何要在阿爹面前提起史弘肇?不就是暗示陛下對阿爹不滿,希望阿爹能夠看清局勢與他聯手麼?”李延慶接著分析道:
“這幾月我對馮吉一直保持高度關注,起初我以為馮吉和那幫老臣,是想要謀取更高的權位,可如今馮吉卻在招募刺客、訓練女察子,背後也許還有更多不為人知的行徑,種種跡象都表明,他的目的絕不僅是幾個高位。”
李重進緩緩撫著肚腩:“聽你這麼一說,倒也有幾分道理,可文臣如何能造反?我還是不大相信。”
固有的思維一經確立,就極難改變。
自唐末黃巢起義以來,政治舞臺上的主角從來就是武將。
文臣只是陪襯的綠葉,並在每一次權力鬥爭決出勝者後,為勝利者獻上自己廉價的效忠。
但李延慶很清楚,如果按照歷史的走向,那五年之後建立的北宋,毫無疑問是士大夫的天下。
而“與士大夫共天下”的北宋,就是在周朝的基礎上建立的。
這五年間,必然發生了一些足以改變歷史程序的故事,一些不由史書記載、不為後人所知的秘事。
正是這些秘事,將武將的時代徹底掩埋,令文官勢力崛起,成為新時代的主角。
現在,李延慶覺得自己也許觸到了冰山的一角。
“我今日要去博雅書鋪與馮吉交涉,既然他能試探阿爹,那我也能試探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