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兩日一天兩頓都是由官衙的人來施粥,那粥熬得還挺厚實,歲歲也能吃飽。就是天天喝粥,喝的面黃肌瘦的,她可以,孩子卻不可以。
“咱們這兒的官可沒有這樣的大方,聽說是昭都來的欽差大人做主要求這粥務必是熬得厚稠,還命人給我們送來了被子。”邊上的老婆婆已經八十歲了,從前經歷了許多次水災,她並不放在心中,也不怎麼害怕。
這給了歲歲不少安慰,可當天夜裡她被餓醒了,她本來想忍過去算了,可腹中跟打小鼓一樣咕嚕咕嚕一直叫喚。歲歲只能捂著肚子坐起來,驚動了邊上的婆婆,“餓了?“
她不好意思的笑笑,婆婆是過來人,也明白餓肚子的滋味不好受。可眼下身上連個饅頭都沒有,也救濟不了這小娘子。她想了想,湊過來悄聲說話:“村裡人勤快,看到空地都心疼,這山神廟後頭是個土坡,種著紅薯。這處地勢高,水災沒影響到,小娘子要是不怕不如去那兒翻找瞧瞧。”
大梁國庫充盈,百姓的日子過的基本都不錯。但是莊稼漢子稍些為難了些,若是家中人口多的未必人人都吃的起白麵,多半還是要靠紅薯來填飽肚子。
歲歲也愛吃,小時候阿爺總是會用紅薯做出各種各樣的美食,她跟宋柘每次都吃的很滿足。宋柘最愛拔絲地瓜,她還是最喜歡烤地瓜。
村裡不講究的人會在燒飯的時候直接將紅薯伸進灶膛裡,那樣容易烤過頭,不好吃。
阿爺會撿一堆乾枯的落葉回來並著乾柴點燃,等都燒成了灰就把紅薯埋進還帶著火星的碳灰裡頭,待到了時間就能把它烤軟烤熟,別看外頭的皮黑漆漆的,可那香味透出來就能叫人流口水,再一撕掉皮露出裡頭金黃色的肉來……阿灼越想越饞。
她以前閒暇時聽過婦人嘮嗑,說懷孕的時候口味有所不同,確實會在某段時間裡很想吃某一樣東西,而且孕婦總是容易餓肚子的。
院子裡睡滿了人,她是從後頭離開的。天上一輪明月高高掛起,腳下的路也算清晰,歲歲沒怎麼費勁就找到了那片紅薯田。她沒敢去太裡面的,就在邊上蹲下刨了起來,這水災還是有影響,這泥土過於潮溼了,長期下去這根莖都會爛死在裡頭。
歲歲扒了三個拳頭大小的紅薯出來,就地取材打算生一堆火,可山上的樹枝受潮嚴重,這火點的頗為艱難。
“你在做什麼?”
她一下子僵直了身體,顫巍巍的轉身。月光之下,公子身上也像被傾灑了一片淡淡的光,他今日做了書生打扮,寬大的衣袖背在身後,腦後兩個帶子被風的飄蕩起來。
和那日穿勁裝的他像兩個人一樣。原來真有人可以這樣,不同打扮就會有不同的風姿,就像現在,他更像是溫潤儒雅的書生,但又和陳良那種書生不一樣。
陳良身上有一種書卷氣,是那種你一眼就看得出來這人定然是努力的學子,而這位公子並不是……他更像阿爺說的故事裡那樣,是天生就名遍天下的大儒,即使這人手中不拿書卷,你都覺得他已然知曉天下眾事。
歲歲垂下腦袋,她現在灰頭土腦的,跟他站在一處越發的顯得她卑微了。周月沉朝她走來,盯著她腳下那一團樹枝,又看看邊上兩塊尖銳的石頭,“你想取火?”
“我餓了……所以起來想烤紅薯吃。”她小臉通紅,總覺得這位公子風光霽月,在他跟前說這些五穀之事有些玷汙了。她沒想到周月沉會屈尊降貴,蹲下來幫她生火,歲歲看見他的衣襬蹭到地上急忙擺手,“公子,我來吧!”
“無妨。”他在涼州軍營裡生活過,也曾跟在舅舅外出幾天幾夜不回來,露營點火是最基本的生存手段,他並非一竅不通。
他手指修長,兩塊石頭在他指尖都好像漲了身價,變成了貴不可言的東西一樣。歲歲再看看自己的手,黑乎乎的,連指甲縫裡都有泥土。她有些羞愧,偷偷地將手往袖子管裡縮了縮。
公子是這樣謫仙般的人物,她不好汙了他的眼。
火被點燃,歲歲等燒出一堆灰後就將紅薯埋進去。周月沉沒見過這樣的吃法,不免好奇,“我以為你要用樹枝串著烤熟。”
“那樣也能吃,不過口感就會硬很多。這灰燼裡頭的餘熱足夠將紅薯烤熟了,在不完全破壞表皮的情況下,裡頭的水分不會流失的太快,烤出來的地瓜才會又香又鬆軟。”
烤熟還有一段時間,兩人一開始是一言不發的,還是周月沉先打破了沉默,“聽說你們放火燒了山?”
歲歲最怕他問起這個,畢竟是她們理虧在先,她先誠懇的跟他認錯,“當日放火實屬無奈,傷人性命也非我們本願……總是事情是我們做的,也不知公子的下屬是否平安……”她咬住下嘴唇,索性不說了。
放火燒山就算不是她的主意,可她也等於是從犯,害了人性命這是無可爭辯的事實。
“那些人也不算無辜,你瞧著她們雖是老弱婦孺,其實幫著那些土匪也做了許多的壞事。你們的行徑算不得光明磊落,但也算他們多行不義,這結果也是應得的。”周月沉沒有怪罪她的意思,反而阻止她要下跪的舉動。
等地瓜熟了之後歲歲往他手邊遞了一個,“公子可能沒嘗過,這東西瞧著很不起眼,可裡頭真的很香甜。”
地瓜表皮被火燎的發皺,外表更是黑乎乎的,實在叫人沒什麼食慾。況且他素來又愛乾淨,原是不會去觸碰的。可小娘子水眸滿含期待,他竟然不忍心叫她難過。
艱難的伸手拿過那個地瓜,手指上立即沾染了黑灰。周月沉花了極大的意志力才忍住沒讓自己把東西丟出去,學著歲歲的動作撕開外皮,露出裡頭金黃色的肉來,一股甜蜜的香氣鑽出來,他夜裡用的不多,此時竟也覺得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