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說是宰相會商,但某些特殊時期,某些重要議題,也必須由相關部門的官吏出席,向國君和宰相奏稟詳細情況,所以有郎中透過荀攸啟奏,也是挺正常的事情。問題祭享司有什麼大事要奏了?眾人盡皆納悶兒,這不年不節的,也無祭祀,有什麼事情一定要放到朝會上來說啊?
曹操點點頭:“既公達言及,便可召來。”
那位郎中段瑕,是早就等在大堂之外的。聽得傳喚。便即俯首疾趨而入。他來到曹操面前。先拜倒行禮,隨即起身,手捧笏版,開始陳述。
是勳略略抬眼,瞟一眼此人,就見他年約三旬,身量不高但體格魁偉,一張大方臉。頜下鬍鬚濃密,乍瞧上去不似文臣,倒象是位武將。是勳是見過其人的,想當日初定科舉,因為報考者甚多,出乎意料之外,因此幾位主考被迫門生、故吏齊上陣,還從太學裡臨時揪了一批學生過來幫忙,這位段瑕乃陳群的門客也,亦得參與——是勳隱約記得。是著考卷的初審,便為此人所定。
才半年不見。這傢伙竟然混到八百石的祭享司郎中啦,看起來陳長文挺重視這小子嘛——他今天究竟要來說些啥呢?
就聽段瑕一張嘴,純是南方口音——不是沅、湘,定然洪、閩——好在他口齒還算清晰,又儘量放緩了語速,中原的群臣倒還不至於聽他不懂:“去冬,建安十四年十月癸未朔,日之有食,在尾十二度;臣近觀天象,今歲十月晦日,亦當有食。此天示警也,大王不可不察。”
曹操聞言愕然:“卿其識天象乎?”
“略懂,略懂。”
是勳心說去年十月份出過日食嗎?我都沒有注意……好吧,你但凡是個天文愛好者,比別人瞧得明白,還則罷了,問題你竟然還能預算出今年十月又有日食,這就不是“略懂”啦。你怎麼不去許都當太史令呢,要來咱們這兒做祭享司郎中?專業不對口,可真是太屈才啦。
漢代天文曆法與修撰史書都歸屬於同一個機構,即太常之下的太史令,要到魏晉以後修史的重任轉移給了著作郎,太史才逐漸演化為太史監、司天臺,直至明清兩代的欽天監,專一管天文曆法。要說魏國雖為藩屬,官制亦與朝廷不同,但基本職責是全都包括的,唯獨缺少了相對應太史令的部門和官職,因為無論修史還是觀天,都為國之重事,理論上只有天子才有資格,藩臣是不應當涉足的。
不過在另一方面,這年月對於天文、曆法尚無禁令,不象後世某些朝代,除欽天監中代代相傳的官僚家族外,旁人皆不得觀星制歷,妄言天象,否則必當死罪。所以民間的天文愛好者並不在少數——傳說諸葛孔明上知天文,能禳星而借來東南風,乃知源頭必在明朝以前,真要是個明朝人現琢磨橋段,未必敢這麼編故事。
所以今天段瑕上奏曹操,說天象示警,也不算擅觀天文,也不算逾越本職,而且天象對應人事,在這時代的人們看起來,確乃國之大事也,必須得在會議上當面向君主和宰相們提出來。
可問題也正在這“天象對應人事”上面了,老天爺為啥會日食示警?按照董仲舒在《春秋繁露》中所言:“國家之失乃始萌芽,而天出災異以譴告之。譴告之而不知變,乃見怪異以驚駭之。”那豈不是說君主有所失德,國政開始混亂,國家將現亂象,所以必須得要有所改變嗎?
倘若段瑕你是太史令,隨時觀察天象,隨時向君主稟報,此乃你的本職工作,君主雖然心中不喜,也不便表現出來,還必須趕緊尋找原因,以期禳避。可你不是太史令啊,而且逢有日食的時候不說,這都隔了大半年了才突然提出來,你這又是什麼意思?
於是但見曹操面色陰沉,冷聲質問道:“休得妄言天意,危言聳聽。昔黃巾為禍,董卓簒僭,諸侯並起,日何不食?今孤振旅定難,中原初安,日何食之?其誰失德,天子耶?抑孤耶?!”
段瑕面不改色地回答道:“臣按舊錄,建安六年九月庚午朔即有食,朝廷乃詔三公舉至孝二人,九卿、校尉、郡國守、相各一人,皆上封事,靡有所諱,以息天怒;七年春二月丁卯朔又食——何言昔日所無?願大王勿輕天意也。”
話音才落,就聽旁邊是勳突然開口:“思闕(段瑕字)所言,何其謬也!”(未完待續……i129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