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我想去看看他。不看看他,我無法安心。
六十里的路程,騎車去,對於我,是一段遙遠的行程。可是他那裡不通汽車,我只能騎車去。公共汽車只通到鎮上,而鎮上離他那個小村還有十幾裡。我如果坐公共汽車去,下了車還要再步行十幾裡,那還不如騎車去呢。
我為了這個行程下了幾次決心,不是“決心”去不去,去是一定要去的,我是在選擇什麼時間去。
最初我是想星期天去的,可又怕他星期天要是回家了,那我就撲空了。我又不能事先告訴他我要去看他,那樣他會阻止我,不讓我去。
我就只能逃課去了。可是逃哪一天的課呢,編一個什麼逃課的理由呢?這都是要費腦筋的。
我上午去還是下午去?這也費了一番斟酌。如果上午去,到那兒看一看他,下午再趕回來,一天來回騎上一百二十里車子,我恐怕做不到,體力支援不了。
如果下午去呢?到了他那裡,就必須住上一夜,第二天上午再回來。同樣是逃一天的課。可是,在那裡住上一夜……你可以想象我當時有多麼猶豫。
最後我終於下了決心:星期五的下午去,星期六上午回來。我們從一上高二就不休星期六了,星期六補課。可是小學是休星期六的,所以我不能星期六去,那樣他有可能不在。
我決心已下,選好了那個星期五,中午吃完了午飯,我找班主任編了個謊請了假,然後就偷偷騎上車子上了路。
那天,下了最後一場秋雨。
上路時天就是陰的,我騎車趕了三十多里的公路,又趕了幾里的鄉間土路,累得精疲力盡。半路上,雨飄下來了,不大,細細柔柔的,不影響趕路。空氣涼起來,溼起來,感覺挺好。細雨中趕路有一種特殊的美。前面是一條高高的河堤,我下了車子,推著車氣喘吁吁爬上了大堤。
上了大堤,河套就在眼前了。
時節已入農閒,秋莊稼早已收割,耕種也已完畢,四野一片空曠,靜悄悄不見人。曠野遠遠地鋪開,似被踩在腳下。細雨織成的雨線清晰地在眼前躍動。我的衣服已溼了,周身沁涼,但一想到很快就能見到他,心裡又湧起一股溫馨的熱。
放眼望去,河套深處散臥著三個小小的村落。我不知道哪一個是他所在的小村。別人給我指點的路線到此為止了。這時候的大堤上孤零零的只有我一個人,沒有人可以問路。我呆呆地望著那三個小村,它們距離我的遠近不差很多,我憑著自己的感覺認定了其中的一個,居高臨下看準了路線,下了大堤,騎上車子往那裡趕。
沒想到這是一段最艱難的路程,因為雨下得久了,路變得泥濘了,而河套裡是粘土地,泥濘粘上來,糊滿了車軲轆,只一會兒車子就再也騎不動了。我下了車子,找了一段小木棍刮下車軲轆上的泥,然後繼續騎車。可是車軲轆一旦粘了泥是極容易再次被糊滿的,這次只騎了更小的一段路,就又一次騎不動了。我只好再次下車刮車軲轆。
就這樣走走停停,我累得簡直支援不住了。到後來道路更加泥濘,根本沒法再騎上車了,只好推著一步步走,而且推幾步泥便糊滿了車軲轆,只能停下費力地刮泥。此時車子笨重得令人惱怒,推也推不動,往往它只轉一圈就又被泥糊滿了,再也轉不得一下。我的手腕和手指已累得不聽使喚了,手指哆嗦著握不住車把。這時候我真恨不得把車子扔在這裡,可我又不敢,因為要是車子丟了,我更沒法辦了。
村子離我不是很遠,放眼能望見村口,能看清村邊的房子,可這段泥路我就是走不過去,我一點也沒有信心幾時才能掙扎到那裡。算了算時間,我已在這幾里泥路上跋涉了一個多小時了,天色在轉暗了,可能很快就會黑下來,陰雨天天黑得早。
我真是知道了什麼叫“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我這時候腦子也已昏了,沒有想到其實我可以先扔下車子徒步到村子裡去找他,然後讓他再跟我來弄回車子。
一個大個子的男人腳步重重地從後面趕上來。他把車子扛在身上,因為他的車子也是被泥粘得既不能騎也不能推。路窄窄的,我把身體側一側讓他過去。走過我身邊,他慢了幾步,看我一眼。
我這時候心裡害怕極了。
我大著膽子在那人慢下來時問了一句:“請問您,池套小學是在這個村裡嗎?”
那人說:“不是,在那個村裡。”
他用一隻手臂指著我們左邊的那個村子。
天哪,不在這個村裡,那我還有多麼遠的路要趕啊!我感到一股絕望的情緒從心底裡忽地湧出來,一下子塞滿了喉嚨。我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了,眼淚控制不住地流出來。
那人走了兩步回頭看了我一眼。
他看到我在流眼淚,就停下問我:“走不動了?你想去池套小學嗎?”
我點點頭。
“你找誰?”
我說:“我找陳超。我,我是他妹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