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年來,他唯一的職責便是教太子讀書,為了太子他可謂嘔心瀝血,肝腦塗地,修完《憲宗實錄》後,他這幾年乾的唯一一件事便是教導太子,這是陛下賦予他的重任。只可惜太子實在太頑劣,太懶散,從無讀書的興趣,一直敷衍應付著老師,楊廷和也是正經的進士出身。有著讀書人的傲氣和自負,花了幾年的時間只幹一件事,卻沒把這件事幹好,反而一塌糊塗,楊廷和是真感到心灰意冷。而且萌生了退意。
他不是不想當官,可他承擔不起太子平庸無知的罪名,這罪名太重了,楊廷和無法預知太子將來即位後是個怎樣的皇帝,但以太子現在的性子,肯定是個不學無術的皇帝,將來朝堂議論起來,他這個左春坊大學士難辭其咎,既如此,索性現在請辭,至少比將來被文官們罵得體無完膚要體面些。
拱了拱手,楊廷和蕭瑟一嘆,道:“太子殿下,臣恐怕教不了你了,你……好自為之。”
說罷搖搖頭,楊廷和站了起來,膝蓋上的傷卻令他身形一個踉蹌,險些栽倒。
倔強地站直了身子,楊廷和落寞地朝春坊外走去。
朱厚照愈發惶恐了。
他不喜讀書,不好學,但他對先生一直很尊敬的,現在楊廷和擺出一副朽木無法再雕的姿態,令朱厚照深感受傷,他的自尊心也大受打擊,他更受不了楊廷和剛才看他時那失望透頂的目光。
終究不願讓別人失望,別人對他失望代表著自己的無能平庸,朱厚照正處於熱血沸騰,急待證明自己的少年時代,怎能受得了被人如此看低?
“怎麼辦?楊學士不願教我了,我怎麼辦?”朱厚照無助地瞧著眾人。
谷大用見楊廷和沒有去陛下面前告狀的意思,不由心情大定,至於楊廷和的去留,他是毫不在乎的,於是笑道:“殿下莫急,楊學士走便走了,朝堂裡那麼多大學士,再換一個不就……”
話沒說完,朱厚照一腳狠狠踹在谷大用的腿上,白皙俊俏的臉蛋上浮出幾許怒意:“滾!不說人話的東西!”
谷大用慌忙道罪退開幾步。
秦堪懂朱厚照的意思,他更相信朱厚照其實知道該怎麼辦,他所求的不過是別人的一句認同而已。
扭頭看著楊廷和緩慢踉蹌的背影,秦堪朝朱厚照躬身一禮,道:“殿下,現在你應該追出去,留住楊學士。”
“他肯留下麼?”朱厚照無助地看著秦堪。
秦堪笑了:“殿下若有誠意,楊學士一定肯的。”
“怎樣才叫有誠意?”
“殿下,道個歉對你來說,這麼難嗎?”秦堪嘆息道。
朱厚照渾身一震,接著轉身拔腿便跑,跑到楊廷和麵前拉住了他的衣袖,道:“先生,楊先生莫走!”
楊廷和頓時呆了一下,然後慨嘆萬千,“先生”這個稱謂。當今陛下常說,陛下謙遜有禮,待臣子如待朋友,很少直呼官職姓名,慣以“先生”稱之,可東宮太子卻極少叫人“先生”,通常只是一句“楊學士”,今日竟聽得他開口叫先生。令楊廷和心中不由湧起一陣暖意。
“殿下……”
朱厚照沒有任何太子的架子,只是拉著楊廷和的衣角,像後輩一樣恭順且誠懇的看著他。
“先生莫走,厚照雖頑劣,但並不愚鈍,先生定是對我失望了,還請先生待我如待子侄,多予耐心,勿棄勿離。”
楊廷和一震。眼中迅速泛起淚光。
朱厚照放開他的衣角,退後一步,恭敬地朝他長長一揖:“楊先生。厚照方才錯了,向你賠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