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莫堯,你只是參與了一場不知敵我的夜戰,便有此結論?那朕來問你,洛家究竟是和北境私謀叛國後,生了嫌隙被截殺,還是從進邊境起便入了北境的圈套,這兩種境況,你可能說得明白?”
帝王就是帝王,即便季莫堯在早朝上毫無預兆的掀開了洛家往事,陵慕陽也沒有半分慌亂,一句一句慢慢問來。
朝官連連點頭,此事何等重要,一人之言,不足為證!
跪在大殿上的季莫堯抬首,聲音猶帶嘶啞。
“陛下,洛家究竟是因何種緣故和北境交戰,臣無證據,不能言明。”
沒有證據!沒證據也敢闖上金鑾殿?眾臣目瞪口呆。
“但臣確實參與誅殺洛家將士一役,當年參與此戰者上萬餘人,陛下若不信,可召尚活於世的老將入東陵作證。只是……當年老將大多戰死沙場,要尋起來恐怕有些難度。”
“哦?照你所言,若是這些老將尋不到,或是已經殉國,這個疑惑朕還尋不到答案了?”陵慕陽沉目開口。
“不,即便這些人都已戰死沙場,還有人能證明洛家將士之死與邊境一役有關。”
“你說。”陵慕陽眯起了眼。
“靜安侯爺。”季莫堯抬首,“當年是侯爺親點大軍出城迎戰,他自然知道真相。”
靜安侯?眾臣面有疑色,雖說聽鍾海之言忠義侯參與了此事,可如此大罪,他會說實話?敢說實話?一旦認下了,怕是好不容易保下的靜安侯府也會毀得乾乾淨淨。
靜安候心下一轉,神情肅然,踏出一步,朗聲道:“季將軍,若牽涉此事的人要被陛下定罪,關在天牢。那你也在其中,罪犯滔天之人,所言豈能為證。此事關乎朝堂社稷,妄言不得,將軍信口拈來,怕是不太妥當……”
靜安候之言合情合理,眾人竊竊私語,面上微有贊同。不一會,便有少數靜安候一派的人竟相幫言。一時間,跪在地上的季莫堯倒顯得有些可憐。
陵慕軒站在洛川身後,他筆直的立著,不知為何,單薄的身影和季莫堯有些模糊的相似。此時,他一直垂著的頭緩緩抬起,朝殿上附言的大臣看去,神情漫不經心,目光卻清醒而理智。
沒有人發現他努力自持著因憤怒而顫抖的身影,除了——陵慕軒。
他靜靜的望著他,墨黑的眼底深不見底。
這一日本不該來的如此早,若不是要阻止陛下的封賞,他不會在沒有確鑿的證據下讓洛家之事被掀開。
可他此時,什麼都不能做。滿殿大臣,誰不能分辨真話假話,但在這件事上,誰都不敢第一個站出來。他是東陵陵安王,同樣不能。
陵慕陽沉默不語,只高坐御臺上望著季莫堯被百官責問。朝廷費了幾十年俸祿養著這些人,關鍵時候他們總該有點價值。
喧鬧之下,季莫堯的眼珠子突然動了動,他一直是殿上的焦點,一舉一動牽動人心,他這一動,即便是靜安候,也注意到了。
季莫堯的腰背挺得比剛才更直,他抬眼緩緩掃過朝堂上或贅言或沉默的大臣,直到這些大臣面帶訕色的避過眼,他才動了動嘴唇,整個人有些發抖,一開始說出的話嘶啞微低,到後面卻若鐘鼓一般,震得大殿裡外的人臉色發白。
“各位大人說得不錯,臣之指證,不可盡信,但靜安侯所言,亦不可證,當年參戰的老將難尋,也算不得證據。”
“但……世上卻並非無作證之人,陛下……”鍾海抬首,眼眶通紅,“如陛下所言,此事已過十年,臣今日只想說出真相,無愧於心。”
此言一出,滿殿靜默。誰都沒有想到季莫堯會說出這麼一個理由。
洛川面上拂過些許動容,他望了季莫堯一眼,眼底情緒複雜,攥進掌心的手緩緩鬆開。季莫堯是所有計劃中的意外。
洛川循跡一點點查下去,竟然偶然查出季莫堯參與了當年洛家一役。洛川從始至終也只是想讓季莫堯尋個時機將此事提出,他比誰都清楚,季莫堯一個人根本不能證明洛家的冤屈,可他今日做的……已經足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