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這尚奢鬥富之風由朕而起,朕豈不是真的成了亡國之君?”
朱祁鈺笑就笑在這亡國之君四個字上。
于謙趕緊俯首說道:“陛下乃是英主,何來亡國之說?金銀本就不是衡量國富的唯一標準。”
軍事、政治、文化、經濟等等,都是衡量一個國家強盛的標準,但從金銀去說,太過於狹隘。
于謙知道這其實是陛下的擔憂罷了,只是有些疑惑,這和錢法鈔法之爭有什麼關係呢?
朱祁鈺的語速越來越快的說道:“開海是擴大大明的出口,是為了讓商賈們帶著大明生產的貨物,去外面交換,換回更多的金銀。”
“鈔關市舶司抽分一成,納銀減四分,是為了帶回來金銀,並且將這些金銀壓制,增加更多的貨幣,沒有貨幣就沒有交易,沒有交易,就沒有資產。”
“更多的貨幣,讓大明可以進行更多的資產積累。”
“更多的資產積累必然出現競爭,所以我們要限制甚至處罰利用權力尋租產生的壟斷行為,限制惡意競爭,做到競爭的一般公平。”
“物競天擇,適者生存。”
“為了在有限的時間內,同樣的資源下,更快的做出成本更低、利潤更高的商品,工坊就必須要對自己的生產力進行提高。”
“生產力全面提高!大明上上下下,才能夠全面的、結構性的改變。”
“生產力全面提高,大明的百姓才能過上好日子,黔首百姓家的孩子也可以上學,大明上下才能有更多的機會,普通人家的孩子也能夠出人頭地,大明百姓才能過上溫飽的生活。”
朱祁鈺的話說完了,這就是他長久以來,不肯用鈔法的根本原因,他是皇帝,是天下臣工百姓的君父。
行鈔法,就會從源頭失去財富積累和資產積累的動力,失去物競天擇的環境,最後失去生產力提高和社會全面性,結構性的改革。
從御製銀幣到景泰通寶,大明的新經濟政策的基石就是新貨幣政策,一旦行鈔法,建立起的整個錢法迴圈,就會徹底敗壞。
洪武年間,大明太祖高皇帝,從一個敲碗走三千里路,要了三年飯的乞兒,最後坐到了九五之尊的高皇帝,在洪武二十五年,也無法阻攔大明鈔法的敗壞。
所以,只能一條道走到底。
于謙欲言又止,其實他有很多話要說,最後勸諫的話沒說出口。
他怕陛下擰巴了。
天底下哪有那麼多丁是丁,卯是卯的事兒?
以官職舉例,大明有科舉制,但也有恩蔭制,世襲的軍勳制、更有察舉制,甚至還會禮聘制,門外等著的那個陳循,不就是大明禮聘回朝?
政治是混沌的,是解決問題和緩解階級矛盾的手段,沒有一條政策,非要一條衚衕走到底。
大明前六十年,窮兵黷武,十三次北伐,兩徵交趾、三徵麓川,後二十四年的時間,又開始興文匽武,甚至有些重文輕武導致武備鬆弛。
陛下顯然是有點鑽了牛角尖,錢法、鈔法並舉不失為一種解決之法。
其實于謙還是那個態度,行錢法可以,行鈔法也可以,全看陛下如何抉擇,只要陛下做出了選擇,剩下的就是朝臣們的事兒了。
于謙尤擅國家之制,對於大明而言,需要有一個強而有力的決策者,群龍無首皆為蛇這個道理,于謙最是明白不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