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貨前一個禮拜,剛過晌午,崇德路的工人們便不得不停下生產——連日趕工之下,機器運轉過載,終於在一串哀鳴之後,幾臺機器陸續損壞、罷工。
徐小姐憂心忡忡,備貨時間本就倉促,如此一來,恐怕更是趕不上交貨時間。顧植民無暇多思,立即和宋北山帶人連夜趕修機器。
是夜,崇德路燈火通明,顧植民幾人徹夜不眠,終於,翌日太陽初升之時,顧植民將最後一滴潤滑油倒入機器,撳下開關,機器又重新運轉起來。
顧植民輕輕撥出一口氣。徐小姐從廚房端來湯麵,幾人紛紛大快朵頤,唯獨宋北山搖頭拒絕。他臉色發白,眼底泛青,不時捂住腹部。徐小姐擔心他身體,為他泡來一壺熱茶,勸他若是身體不適,應當去醫院瞧病。宋北山飲著茶,只道是老毛病,不礙事。
徐小姐環顧四周,見大家眼底都掛上了厚厚的黑眼圈,忙將幾人趕回家中休息。眾人說散去,顧植民卻沒回培德里,就窩在辦公室裡小憩。
天色大亮之後,工人們陸續前來上工。顧植民心神不寧,睡也睡不踏實,便索性爬起來,帶著工人們加班加點,繼續苦幹。
很快便到了約定的交貨日期,貨物卻仍然沒有備齊,崇德路工廠的煙囪從白天燒到黑夜,滾滾不息,大家都卯足了勁,想在碼頭停工之前趕齊貨物。然而,承運公司的催貨電話響了又響,顧植民只能咬咬牙,採取邊裝船邊生產的形式,希望能趕上信用證上規定的裝船期限。
一車車冷霜連綿不斷地往碼頭運去,天色越來越暗,碼頭漸漸安靜下來。碼頭的煤油燈都滅完了,工人們亦都散盡了,距離著發貨數量,仍然差了一些。
小傅掛了承運公司的電話,愁眉苦臉地看著師父。誤了發貨日期,還得想辦法與承運公司交涉。他嘆口氣,又是一件難差事!
顧植民一言不發,走到窗前,點燃一支香菸,心中苦悶自不必說。
翌日一早,崇德路卻迎來了一位稀客。安菱公司駐上海代表主動尋到顧植民,提出可以與船公司交涉斡旋,進行預借提單,即讓承運公司提前簽發已裝船提單,這樣,顧植民就能趕在信用證有效期屆滿前順利找銀行結匯。
這是第一單外貿貨,顧植民猶豫許久,還是決定相信專業的代理公司。誰料,貨物運達後,安菱迅速提走貨物,百雀羚去擔保銀行提交匯票和單據,銀行卻拒絕承兌付款。
“安菱提出證據,證明貴方貨物實際裝船完畢的日期,晚於提單上載明的簽發日期。”
銀行經理同顧植民解釋當下狀況,瞧他的目光很有些同情。他在銀行工作多年,對於這種跨國貿易詐騙,倒是屢見不鮮,只是未曾想到,上海灘鼎鼎大名的百雀羚老闆顧植民,竟也會上這種當。
“這張單據涉嫌作假。我們已經確認,單據的真正簽發日期與信用證上規定的貨物裝船日期不符合,因此這張匯票無法承兌。而且我行保留起訴貴公司的權利。”
顧植民聽罷,腦袋嗡嗡作響,一時有些眩暈。小傅上前一步,趕緊扶住師父,臉色變得十分難看。
顧植民緩了半晌,終於站穩身子。他腦中閃過許多畫面,此時此刻,他才明白,這場交易,從頭到尾都是安菱公司的騙局。從競爭對手潤維的出現,到壓縮發貨日期,再到辦理銀行信用證,乃至走到預借提單這一步,一步一步,全是安菱預先設計好的陰謀騙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