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曾見過佛陀淚,不曾耳聞僧者悲,卻無由感受一股深沉的哀意。
三百多年來,從未下雨的玉鄉,下雨了。
在最後一個村民解除咒術之後。
綿綿細雨傾落而下。
打溼了素淨的僧袍,一瞬之間,眾人腳下的土地盡數染紅。
“還有村民未解除咒術嗎?”耳邊,隱隱有女聲問道。
“沒,沒了……”
“那……”渾身鮮血的年輕僧人嘴唇顫抖,聲音幾不可聞,“請施主依約放過所有的奴隸。”
“既然你已代替所有村民承受他們身上的咒術,那這些奴隸對玉鄉來說毫無用處,本尊自然會放過他們……”女聲回答道。
“阿……彌陀佛……”
肯定的回答彷彿是擊垮年輕僧者的最後一根稻草一般,原本緊繃的情緒驀然松下,頎長的身軀瞬間變得沉如巨石,沉得他無法支撐住自己,沉得他看不清眼前的人,直接墜入無邊的黑暗。
幾乎是下意識的,世無生伸手接住了下落的身影。
他面色平靜,鳳目低垂看著懷中呼吸微弱的僧者。掌心裡傳來的冰冷溫度,一絲絲透過他的面板,流入體內,流入心扉,滴在心頭,每一滴,都冷得令他顫起哆嗦——
這就是佛門所謂的慈悲嗎?
他身為佛門弟子,所以慈悲為懷,廣愛眾生是他的責任?
可是,他的所作所為,用區區“責任”二字就能說清楚的嗎?
他不明白。
他更不明白為什麼有人會願意獻出自己,用自己的生命來換取別人生存的機會。這實在是太荒唐又太愚蠢了!而且,別人也不見得會感激——就像他拼命救回的奴隸一樣,每個都走得那叫一個乾脆,與那些看熱鬧的商人一點分別都沒有!
他從沒見過像無憐這樣的人。
一開始,他以為他是個知識淵博的高僧;後來,他認為他看透紅塵的智者;最後,他卻發現他是個愚不可及的凡人……
直至此刻,他已經不知道該如何評價他。
世無生腦海裡一片混亂,有許多理不清的頭緒。視線觸及無憐時,心頭更是有一種窒息感,像是脖頸被大掌勒住的疼痛。他蹙眉,下意識忽略它,它卻越來越清晰,直至變成一股尖銳的疼痛,直至紮在他的心頭。
他不顧斷香的反對,將無憐帶回竹屋,執意為他續命。他想,他心中所有的疑惑,只有他能解答了。
對於世無生執意用自身生機為無憐延續生命的舉動,斷香忍不住翻了一個白眼——世無生這樣乾耗著只不過是多苟活一段時間罷了,到最後禿驢照樣得死,還不如讓他早死早超生,省得受苦呢。
不過,雖然不贊同,斷香倒也沒有強硬阻止世無生的舉動。
左右不過是多花些時間等禿驢死而已,而她最不缺少的就是時間。
更何況世事無常,若這段時間裡突發些什麼小意外導致禿驢身亡的話,那也是很正常的嘛,不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