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懷仁眼睛一眨，這才發現了鄭筱楓，臉上原本迷離的表情迅速地一掃而空，微笑著問道：“回來了兒子？”
鄭筱楓點了點頭：“嗯，今天下午到的家。”
“有什麼事嗎？”鄭懷仁又問。他的問題都很簡單，這就是父親和母親的區別，母親的問題通常都有一些絮叨，而父親的問題往往又會顯得有些漠不關心，其實無論是哪種表達方式，都是對兒子關心的體現。只不過，父親問的本來是外出這一趟有沒有遇到什麼事，鄭筱楓卻會錯了意，想了一想回答道：“想問問你怎麼還沒睡。”
鄭懷仁頓了一下，輕笑著嘆了口氣，說：“沒睡就是有心事唄，你也沒睡，怎麼，也有心事？”
鄭筱楓一聽，也頓了一下，輕笑著嘆了口氣，道：“算是有吧。”
鄭懷仁拿起遙控器，將電視的聲音調小了一些，而後坐直了身子，拍了拍身旁的座位。鄭筱楓本以為自己會遲疑，可是他沒有，而是欣然坐了下來，時間彷彿一下子回到了十幾年前。十幾年了，不知從何時起父子倆再沒有像那樣閒逸地坐在一起聊天過，兩個人一直都在忙，可冷不丁一想，好像誰也不知道各自到底忙了些什麼。
屋子裡一時間充斥著火炭燃燒的聲音，劈里啪啦的，有點刺耳。在父親面前，鄭筱楓並沒有像自己預想的那樣緊張，畢竟是親父子，輕鬆隨性的交談早就已經是他深入到骨子裡的習慣了。鄭懷仁隨手將胳膊搭在了鄭筱楓的肩上，此刻倆人就好像是兄弟一般。
“遇到什麼麻煩事兒了，要不要說說？”鄭懷仁語氣輕快地問，“用不用老爸出馬幫你解決？”
鄭筱楓慘笑了一聲，道：“不用，沒什麼大事。”
鄭懷仁點了點頭，並沒有追問：“那好，你自己心裡有數就行了，你現在是個大孩子了，很優秀，我相信你能處理好很多事情。”
鄭筱楓默然，以前的他不用父親說，自己就有可以解決一切問題的信心，可事到如今，他是真的沒有這種自信了，有人說感到無力正是人們走向成熟的標誌，可這並不是鄭筱楓希望遇到的那種成熟。
聽得出來，父親在話語之中並沒有否認他也有心事，可鄭筱楓也並沒打算問問父親他的心事究竟是什麼，就算問了，父親想必也不會說什麼實話，最多也就是說公司遇到了點麻煩，還不如不問來得簡單。
“筱楓，後天就是你十八歲生日了，想要什麼禮物？”沉默了一會兒，鄭懷仁忽然問道，鄭筱楓一怔，呆呆地看向父親，眨眨眼，幾乎不敢相信這是真的。“我……我還是在夢裡吧？”他忍不住喃喃道，要知道，父親可是已經有好幾年都不記得他的生日了。
鄭懷仁沒聽清兒子的話，還問了一聲：“什麼？”鄭筱楓這才清醒，有些魂不守舍地說：“沒……沒什麼……就是沒想到你還記得我的生日……”
鄭懷仁又嘆了口氣，苦笑了一聲，不知從何時起，他也變成了一個喜歡嘆氣的人了：“兒子，前些年你過生日，我總是忘記，是我不對，老爸跟你保證，以後不會了。後天是你的成人禮，是個重要的日子，老爸特地在錦程閣給你準備了一場生日宴，連同前幾年的一起，算是給你個補償。”
鄭筱楓突然間眼睛一酸，竟差點哭了出來，他對於感情的看重，已經超乎了平常人的想象，父親的這番話，沒有多沉重，沒有多煽情，但真的讓他很開心。在他的心裡，他一直都希望自己和父親能夠回到小時候的樣子，在屋頂上，在星空下，只可惜花有重開日，人無再少年。
“爸……謝謝爸……”鄭筱楓強忍著沒哭，用手使勁揉了揉眼睛，想把眼淚按回去。鄭懷仁拍了拍兒子的肩，他知道，父子之間本不用說這個謝字，曾經不用，如果不是因為他自己的原因，現在也不用。承認錯誤對任何一個人來講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但對於一個深愛自己兒子的父親來講，這件事卻是不難。
鄭懷仁扶著膝蓋，緩緩站起了身，他將電視關掉，又拿起火爐蓋子將炭火掩熄：“兒子，時候不早了，咱爺倆也都睡吧，不管有什麼心事，我們都把它放到一邊，先把你的生日好好過完吧。”說著，也沒等鄭筱楓回應，他就自顧自地往樓梯的方向走去了。鄭筱楓的心愈發波動起來了，他忽然隱隱地感覺到，父親其實從未改變過，即便他越來越投入到公司的工作當中，他依然是那個最關心自己的父親，即便他犯下了罪過，他依然是那個最愛自己的父親，沒有任何理由，他就是感覺得到。
在鄭懷仁即將消失在樓梯盡頭的時候，鄭筱楓猛地站起了身，輕聲卻有力地喊了一句：“爸，晚安。”
鄭懷仁半回過頭，嘴角一彎，輕柔地回應道：“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