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前位置:文學樓>都市言情>褚時健:影響企業家的企業家> 第一章 故鄉的記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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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故鄉的記憶 (2 / 4)

褚時健那時還被人喚作石柱。他和父親長得像,膚色黝黑,濃眉下那雙眼睛也是又亮又黑。石柱每天都伴著江水的嘩嘩聲入睡,隨著火車的汽笛聲醒來。這兩樣東西陪伴著矣則這個小小的村落,也豐富了小石柱天真的童年。

石柱三歲那年,弟弟褚時候出生了。1934年,家裡又添了人口,這次是個女兒。不久,褚王氏又生了一個兒子。褚開運有了一個六口之家。

守著一條江,江水就成了石柱最初的玩伴。在他的記憶裡,從來沒有人教他游泳,江水就是他的老師,三四歲時,他已經和村裡的小夥伴在江水裡玩耍了。到了五六歲時,他能獨自在江水中上下翻騰,像魚一般自由自在。玩累了爬上岸,趴在江邊的大石頭上曬太陽。河谷裡的太陽又毒又辣,背上的皮曬爆了一層又一層。陽光的顏色就這樣一點點滲進了他的面板,讓他的膚色在黝黑裡透出了光亮。他後來回憶:“我們上面那一代,我大伯父黑,但他的兒子不黑;我像父親,但我比他黑;伯父家的兩個兒子和我一起玩,就這樣一年一年地曬,曬得一年比一年黑。可以說,全村就數我們三兄弟最黑了。”與水為伴,石柱學會了另一項本事——抓魚。起先是抓江邊石縫裡的小魚,然後是巴掌長的魚,再後來收穫的就是遊動在江中的尺把長的大魚。抓魚的方法也層出不窮,用手摸、用腳探、用樹枝做的矛叉。到了六七歲時,石柱在水下摸魚的本事就在小村裡出了名。一直到幾十年後,家鄉的老者回憶起來,仍覺得石柱摸魚的本事,哪怕是六七十年後,也沒人能比得上。石柱摸到的魚到底有多少,他自己沒稱過,但母親知道。母親從不擔心兒子在水中的安全,她的兒子從小就沒給家裡添過麻煩,是個少見的“做事有譜氣”的孩子。一直到做魚需要的油和作料都沒有了,她才對兒子說:“你不要再拿魚了,沒有油,咯是千吃呷(你不要再抓魚了,沒有油,只能幹吃了)。”對母親這種分不出是褒獎還是批評的話,石柱聽了只是笑笑,抓魚對他來說實在是一件樂事,他忍不住。多年以後,他被髮配在紅光勞改農場,抓魚這項技能幫他和家人度過了難捱的饑荒。

蒸汽機車與鐵皮盒子

陪伴他童年的另一個玩伴,就是那條滇越鐵路。鐵路不光是父親掙錢養家需要的交通渠道,也是開啟他懵懂心智的老師。

“這條鐵路對我的影響太大了,我對工業產品的最初印象、對外面世界的認識,想來都和它有關係。我們村按說屬於華寧縣,但我的中學就是坐火車到昆明去上的,應該說,我們那個時候對昆明還更熟悉些,這都是因為鐵路。”

這條從雲南省會昆明開往越南海防的鐵路,修建於20世紀初。當時英法兩國為爭奪殖民地在東南亞明爭暗鬥,雲南與越、老、緬三國交界,戰略地位十分重要,加之雲南資源豐富,交通閉塞,在雲南修建一條陸路通道,有著政治和經濟的雙重意義。1898年,法國公使呂班照會清政府,以干涉歸還遼東半島有功為由,要求清政府允許法國自越南邊界至雲南省會修築鐵路。那時,清政府面臨內憂外患,很難對列強提出的要求說“不”,只能在照會上答覆“可允照辦”,於是法國取得了滇越鐵路的修築權。

1901年,滇越鐵路的越南段從海防經河內到老街的389千米路段開始修建。1903年,從河口沿南溪河北上,經碧色寨、開遠、宜良、呈貢至昆明的466千米雲南段也開始施工,整個工期歷時七年。人們用“一顆道釘一滴血,一根枕木一條命”這樣的話,來形容這條鐵路修造的艱辛程度,就連當時的雲南地方官員都說“此路實吾國血肉所造成矣”。1910年,滇越鐵路全線通車。當時的西方媒體將它與1859年開鑿的蘇伊士運河、1914年通航的巴拿馬運河並稱為“世界三大工程奇蹟”。

1910年(清宣統二年)3月31日,一輛黑色的蒸汽機車徐徐開進了昆明,車頭上插著鮮豔的法國三色旗。據說,當這種鋼鐵動物轟隆隆駛進火車站時,圍觀的百姓充滿了好奇與不安,膽小的人被汽笛聲嚇得四處逃散。雲貴總督李經羲有這樣的詩句:“耳畔才聞汽笛鳴,列車已出千里路。”可見西方工業革命的成果帶給雲南人民的震撼。百年之後客觀來看,滇越鐵路把一個閉塞的中國內陸省份一下子拉到大海邊,鐵路的建成讓雲南人領略了現代物質文明,同時也促進了先進文化的傳播,催生了社會觀念的變革。

圍繞這條鐵路發生的種種風雲變幻,山村少年無從知曉,但鐵路就從家門口經過,這是石柱每天都能看到的景象。長長延伸的鐵軌,隆隆駛過的火車,給石柱帶來了關於外面世界的資訊,引發了他的各種猜想。他甚至天真地認為,外面的世界就是修建這條鐵路的法國人過的那種生活。

1932年,一列法制米西林小型豪華旅行客車出現在這條路上。這列車採用鋁合金做車廂殼體,車長20米,分主車與掛車,主車內有19張皮沙發軟座,帶有西餐廳和抽水馬桶衛生間,掛車為行李車,車型為鯨魚狀流線型,以飛機引擎為發動機,功率117.6千瓦,大大超過蒸汽發動機,從昆明到海防港只需一天時間。這列與眾不同的火車讓鐵路邊的山村孩子們大開眼界,他們常常在旅行客車經過的時候聚在路邊看著它駛過。有時候,客車車廂吹起的窗簾下會露出乘客的臉,那些影影綽綽的面容分明透著一種神秘。偶爾,他們也會從視窗扔出一隻餅乾桶抑或糖盒。小夥伴們就一擁而上跑去撿,誰跑得快誰就能撿到。

冒著白煙的蒸汽機車,風馳電掣的米西林快車,製作精良的鐵皮盒子,都向山村少年石柱展示著工業產品的無窮魅力。他納悶兒:這些精美的東西是人做出來的嗎?它們是怎麼做的呢?兒時飄忽而過的記憶,竟促使他一生都痴迷於對產品精益求精的追求。

秉性的養成:堅忍與寬厚

父親常年在外,家裡的農活兒都是母親在做。石柱從五六歲時就成了母親的幫手。在他眼中,身材不高也不壯的母親,有著山一樣的堅忍和水一樣的寬厚。“回想起小時候,對我影響最大的是母親。母親不愛說話,她只是用行動告訴你,事情要怎麼做,什麼是對,什麼是錯。”

雲南鄉下,五六月是青黃不接的時候,家境差點兒的人家,這段時間就揭不開鍋了。褚家的情況要好一些,畢竟褚開運在外跑買賣,褚王氏會拿出家裡的餘糧接濟斷糧的鄉親,這種習慣一直延續到後來。石柱記得,父親意外身亡後,一家五口就靠母親在三畝薄田裡討生活,家境窘迫起來。一天,快吃晚飯的時候,有個流浪漢來到家門口乞討。家裡哪裡還有存糧呀,就靠石柱每天到江裡摸魚給長身體的弟弟妹妹填點兒葷腥。一看流浪漢的破碗遞到了面前,石柱沒好氣地說:“沒有沒有,我們晚上都沒吃的了,拿什麼給你?”這話讓在灶房做飯的母親聽見了,她端著半碗米飯走了出來,說:“石柱,不許這樣說,不到無可奈何,誰願意端個碗討口。我們少吃幾口死不了。”看著母親將手中的米飯倒進那隻破碗,石柱心裡咯噔了一下。

1937年7月7日夜,日本侵略軍在北平西南的盧溝橋附近,以軍事演習為名,突然向當地的中國駐軍第29軍發動進攻。第29軍奮起抵抗,這就是著名的“盧溝橋事變”,抗日戰爭打響了。

就在這一年的九月,褚開運牽著兒子的手走進了祿豐村車站小學。

第一個名字的由來:“親俄親共”

走進學校時,石柱已經九歲了。這個黝黑的山村少年,好奇地打量著這所建在山壁上的學校。學校不大,只有幾間教室、一個籃球場。不過沾了緊靠車站、交通便利的光,這所學校的生源和師資力量都不同於普通的鄉村小學,可以算是當地最好的學校了。石柱的兩個堂哥——褚時俊和褚時仁此時都在這所學校讀書。

褚開運一直沒給兒子取大名,小名石柱一叫就是九年。入學登記的時候,石柱終於有了第一個大名——褚時俄,這是學校老師給取的。按輩分來排,他的爺爺是“發”字輩,父親一輩為“開”字,到了石柱這一輩,名字的中間是“時”字。褚家還有個講究,石柱這一輩的名字最後的一個字必須有個單立人。

老師選的這個“俄”字雖說都符合要求,但念起來有點兒像女人的名字。據說這個取名的老師是個“布林什維克”,不是有這麼一句話嗎:“十月革命”一聲炮響,給中國送來了馬克思列寧主義。地處雲南腹地的一所鄉村小學的老師,給新來的學生取了個“親俄親共”的名字。

車站小學不遠處就是祿豐車站。和小學所處的地形相比,車站的地勢更加險要。兩岸高山在這裡變窄,形成了一道峽谷,盤江水在峽谷間呼嘯奔湧,車站就建在江邊斷崖上。滇越鐵路雲南境內沿途設大小車站55個,全部採用法國東南部建築的樣式,紅瓦黃牆的小樓,深長的屋簷、木質的百葉窗、鑄鐵鏤空的花式三腳架、牆上標有“巴黎”字樣的三面鍾,無一不帶有濃郁的法國風情。

祿豐站雖只有三條鐵軌,卻是滇越鐵路上的一個特等站。特等站一般由法國人管理,車站的員工有法國人,也有越南人。六十年後,談到故鄉的這個車站,褚時健說:“我搞企業以後,回想我小時候見過的車站,一個特等站,只有六七個員工,管理得井井有條。這條鐵路後來一直運營,貨運和客運都很少了,車站的人倒多了,有二三十個。”這一比較,可見法國人當時的管理水平有多高。

一來是上學時年齡大了些,理解力要比別的孩子強,二來是真心喜歡讀書,褚時健上學頭幾年一直是個好學生。他尤其喜歡上國文課,當時的課文大部分是文言文,老師要求白天教過的課文,晚自習時必須背誦,背出書來才能去睡覺,褚時健每天都搶在前頭背完。

時至今日,他仍記得當年背誦過的“關關雎鳩,在河之洲……”,“那個時候不明白意思,只覺得這文字很美,有種說不出來的味道。”

上學第一年,他得到了人生的第一份獎品:一本書、一支筆。

初小四年,他年年是好學生,成績在班裡名列前茅。

無憂的山村小學時光

車站小學的學生來自附近的村落,學校要求住校,每個星期回家一天。矣則離車站不過五六里地,都在南盤江一側。當時沒有公路從矣則直達祿豐車站,對孩子們來說,最便捷的路徑就是沿著鐵路走。滇越鐵路是米軌,機車相對準軌火車要小。當蒸汽車頭帶著車廂爬坡的時候,火車的速度會放慢許多。學校地勢在上,矣則在下,正好是火車爬坡的路段,褚時健從不放過扒火車上學的機會。火車來時,他先在鐵道邊準備好,火車一過,緊跑幾步跟上,瞅準機會拉住車尾的把手,縱身躍上去,這樣,火車就把他帶到了學校。這一手別的孩子也會,只是膽子夠不夠大的問題。褚時健記得自己從來沒有失誤過,有的時候,機車上的工人還搭把手拉他們上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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