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道士看著一旁怔怔出神的徒弟,不由得嘆息一聲,輕聲說道:“你有什麼可悲哀的,為師手中的這尾小小的鯉魚不也活蹦亂跳歡快地很嗎?來來來!仔細瞧瞧!”
道姑將老人手中的小鯉魚再次好生打量,問道:“天下的魚不都一樣,離開了水,還能活下去?”
老人含蓄一笑,望著遠方,繼續說道:“怎麼,梓楠草堂裡的那位聖人,你信不過?你還想涉足其中,插上一手?”
年輕道姑回答道:“師父,不是徒兒看不起那位聖人。我反倒是對他敬重得很,那老儒士的通天本領我半點也不會懷疑,只不過那娃娃實在是讓徒兒看著!唉!師父,您說過,他身上的氣運多半不是自己的,我就是很不能理解,為何一個人的氣運還能硬是分成兩部分,還是內少外多。這孩子對任何修行之人來說,就是活脫脫的一條肉嫩可口的大肥魚。師父,為何你不幫他,反倒是去給那小女孩身上牽線,保她一生無病無災?他可是!”
道姑的話沒說完,就被自己的師父出聲打斷:“他可是你師兄的兒子?可是千年難遇的可造之才,是善修之人?是你師兄的骨肉又如何?是天縱奇才又怎樣?這麼多年來,為師不曾踏出這錢源半步,那娃娃的吃喝拉撒,只要我掐手一算,都能不問而知,就連他何時何地說了何言語,我也一樣瞭如指掌。五年來,這孩子都幹了些什麼,不是去河裡摸蝦釣魚溪水玩鬧,就是去田裡摘瓜偷菜放火燒山,能有什麼出息,身上的半點本事都是溫梓慶逼著這孩子學的,若沒了那老頭,這孩子就是廢柴,是刀俎魚肉!”
年輕道姑沒再說話,望著平靜的河面,身體卻微微顫動。
老人將手中的鯉魚放回河中,看著這小傢伙緩緩游去,才發覺自己徒兒似是有些不高興,難免又是嘆出一口濁氣,說道:“走吧!走吧!為師也不打算將這尾可憐的小鯉魚帶回去了,就讓它從哪裡來就回哪裡去吧!”
年輕女子聞言,本就算不得好的心情頓時跌至谷底,心中的憤怒如決堤了的江河般迅湧而出,她對老人怒目相視,大聲說道:“放了?這就放了,就不怕被水裡的其他魚給一口吞了?你!”
道姑終究是沒能將辱罵自己師父的言辭說出口,瞥過頭去,再也不看老人。
可那老人並未因徒弟對自己發火而出聲斥責,只是語氣平和地說道:“咱師徒二人,要是與這魚有緣,日後定還會相見,想必那時,這小鯉魚也就未必是當下的光景了。嗯,或許是滿身魚鱗都成了金黃,也或許就變成了一條再普通不過的魚!你也別怪為師我親手放送了它,就讓它自個在這河裡好好待著吧!是福是禍,是死是活,與我何干吶?”
片刻,道姑好不容易才安定下心神,卻又是聽到遠處傳來悠悠小曲,內心就同清風過後的好不容易才消去波紋的湖面又被一顆突如其來的石子砸下,揚起水花,蕩起陣陣漣漪。
女子轉頭望去,那七八個人早已坐在河邊休憩,都是些十來歲的柔弱孩童,約莫是一路走來腿腳有些疲累,才會喘著粗氣一屁股坐在那不怎麼幹淨的草堆裡。
姬應寒喜歡走著走著就順手拔下路邊的青草葉子,貼切地講,對少年自己來說,這也不算是一種喜歡,反而是一種在山上玩鬧久了之後養成的習慣。
他往水邊的半人高的野草上撕下一片葉子,不久後便丟棄,一片又一片,直到拿到一片較為大一些的綠葉,用自己的嘴唇含住,吹起口哨。
少年可不是隨意為之,吹的是自己師父教的《江南謠》,說是教,還不如說是少年自己瞎捉摸才悟出來的。
當時,自己師父就也是安詳地坐在河邊,嘴裡就叼著塊小葉子,簡單地蠕動著嘴唇,滾著喉嚨就吹出這首輾轉悠揚的小曲,聽得少年心生佩服,還不忘問老儒士:“師父,真沒想到你還會吹小曲。也對,師父也一定有自己的師父!嗯,這師父的師父該稱作啥?師爺嗎?”
溫梓慶扔掉嘴中的葉子,笑著說:“我只有一個教我讀書識字的學塾先生,如果你硬是認為這位先生是我的師父,也不是不可以。畢竟,古往今來,能被人稱作師父的人,都是給弟子來傳道受業的。而這曲子,名叫《江南謠》,也並不是我先生教我的!”
姬應寒繼續問道:“那會是誰?”
老儒士伸出手摸了摸姬應寒的腦袋,解釋道;“一個傻子,他來到東越之後,就作了這麼首譜子,還和我說,該如何吹奏!”
姬應寒笑得樂呵,只是有點搞不明白,曲子雖簡單通俗,卻也不是一般人能隨意譜就的,若真是不開竅的愚鈍之人,怎能寫得出來,於是說道:“師父,你就別騙我了,到底是誰?”
“能將自己全身上下所有的盤纏都給那街邊的乞丐,讓人家能穿上暖和的衣裳,吃上管飽的飯食,而自己,卻是身無分文,足足餓上一個月之久的人,而這樣的人,你說是不是傻子?”
少年滿臉錯愕,這世間能有這樣的人嗎?就算有,又有幾個呢?只見他點點頭,大聲說道:“傻子!真是個傻子!天大的傻子!”
其實,少年心裡想的是,這人真不傻,一點也不傻,只是有點可憐!
老儒士說道:“如果你要救人,結果救了人卻使自己也陷入危機,那又要誰來救你呢?如果你心懷大志,憂國憂民,欲救世間蒼生於水深火熱之中,結果自己卻成了一心想要拯救之人,卻已無能無力,這到底算是什麼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