呷了一口茶的舒林淡淡的笑著,對烏恆說:“烏恆將軍是在刀尖子上滾過來的人,對生死之事看的該比常人通透。但凡看透了生死的人,便能想明白這世間的一切道理。”
烏恆想起了穿著冰冷鐵甲在茫茫荒原上行軍的歲月,那是他最崢嶸的歲月。多少個不眠不休的日日夜夜,在行走與作戰中不停轉換,一刻也不得休息。一波波于闐大軍殺來,他就操起兵戎,帶軍上陣。夜晚剛剛有些睏意,敵方又來了殺聲,他便一個縱身躍至馬上,再次出陣。那時候的他,沒有任何想法,每天想的最多的就是家中柔軟的臥榻,他想要好好的在榻上睡他三天三夜,睡個昏天黑地。
在這一場曠日持久的開疆擴土戰役中,到底死了多少兵士,不得而知。有些是在冊的,有些是路上撿來的潰軍,還有些是吃不上飽飯,跟在隊伍裡有一天沒一天活著的人。
最初上戰場時,烏恆十三歲。一個剛剛脫離了稚氣的孩子,見到了一個被砍去上身,只剩腰腿的軀體,軟踏踏的趴在馬背上被馬馱回,他驚恐的倒吸一口涼氣。這就是所謂的戰爭嗎?以死亡為代價的戰爭。到後來,他如砍菜劈瓜一樣無情的在戰場上廝殺,對敵軍沒有絲毫的同情。那些歲月,他經歷的不過是血,無窮無盡的血,將蒼茫的金色沙漠,變成血池血泊和血湖。他不畏生死,將軍必將抱死沙場,馬革裹屍,他知道,這是他的歸宿。
終於到了王上垂垂老矣,再也征戰不動,而烏慈國算是在這大漠中扎穩根基後,便暫時的賦閒在家,最多也是在練武場上比比劃劃的教兵士們練刀。閒來無事,坐在酒店吃酒時,他竟懷念起那征戰沙場的歲月,不見血的日子,總覺得生活卻了顏色。
日子清幽了,生活順暢了,每天有了足夠的睡眠時間,想法就不自覺的多了起來。他不知到底是從哪一天開始,心底升騰起一個見不得光的想法。他想做烏慈的王。他想立於萬人之上……
“烏恆將軍,吃茶吃茶。”
他的思緒一下子被舒林那淡淡的聲音拽回了現實。他點點頭,問:“不知舒大人的意思為何?我本是莽撞人,粗枝大葉,請先生明示。”
舒林笑了。笑的那樣的心無城府卻又如萬丈深淵。他感嘆的說道:“我跟在王上身邊已有七八年,雖不是小廝侍從,卻也稱得上朝夕相處,烏恆將軍知道王上給我最大的感悟是什麼嗎?”
烏恆搖搖頭。
舒林飲光杯中之茶,淡淡的說:“人如鴻毛,命若野草,命運如刀,刀刀入心房。”
聽不懂這其中深意的烏恆,眼袋下跳了跳,像是有什麼大事將要發生。正是個適合發生大事的天氣,陰暗,寒冷,北風蕭瑟,捲起千堆雪。
舒林接著說:“咱們這位王上,看不見眼前的路,望不到身後的崖,沒有前程,沒有退路。烏慈國,必衰。”
烏恆吃緊的看著他那張白皙的臉,嘴唇薄涼,是個能說會道的人。只是他不知道,舒林為什麼會對自己說出這樣的話。
舒林只淡淡的抬頭看了一眼烏恆,大火:“烏慈需要一個新王。”
“你這是在套我的話嗎?是不是王上派你來的?”
“烏恆將軍,若是王上派我來,我就不勞駕將軍走一趟。我只消對王上隨意的開口說幾句,將軍怕是再無出頭之日。”
烏恆看著他毫無表情的臉,後背驚出一身冷汗。他說:“你不會平白無故的找我來說這樣大不韙的話吧?”說話時,他聽到了自己的聲音在哆嗦。
“我是個門客,十年寒苦在書房,讀書破萬卷,胸中良策萬種,只想找個有良知,有眼光,有抱負的主子,為江山社稷貢獻自己的力量。可是呢?”
“你看走了眼?”
舒林淡淡的笑笑說:“也不能算是看走了眼,因為我曾經以為,你會是當今王上。”
烏恆的心又一驚。對爾虞我詐早已司空見慣。他還在疑心,這白面書生烏恆會不會是烏剌合派來的探子?他雙眼一眨不眨的盯著舒林說:“舒大人這是折煞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