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的雨漸漸小了起來,屋裡坑坑窪窪的泥土地上放滿了盆盆罐罐,用來接從屋頂漏下來的雨水,雨水“吧嗒吧嗒”地拍打著,擾得她心煩。
她挺著八個多月大的肚子坐在炕頭,藉著從木窗透進來的微光縫補著衣服。
許是因為胳膊上的舊傷還沒好全,也許是因為擔心她那徹夜未歸的丈夫,她的雙手抖得厲害,偶爾會不小心扎到自己,可即便如此,她還是不停地忙活著,只是時常掀開木窗上的白色塑膠紙向外面望著,眼裡盡是不安。
眼下到了秋季,雨水越來越多,每次外面下大雨,屋內就會下小雨,泥土的牆根兒更是被雨水泡得快要裂開了。
為了儘快住進不漏雨的新房子,她的丈夫昨天一大早喝了一碗麵糊糊,揣著倆饃,就跟同村幾個人上山扛木頭去了。按理說昨天夜裡就能趕回來,可不巧的是,昨天中午突然下起了暴雨,上山扛木頭的幾個人到現在都還沒回來。
她心裡實在是慌得很,於是放下手裡的活兒,緩緩起身下了炕。
她像是得了軟骨病似的全身沒有力氣,又像是被人暴打了一般渾身疼痛。
她顫巍巍地走到一張破舊的桌子前,從一沓發黃的報紙下抽出三根香,隨後將那沓報紙鋪好,又慢慢移到灶臺前,從風箱口裡拿出一盒將要用盡的火柴,取出一根,在盒沿兒上“噌”地劃過便著了。她微顫著點燃那三根香,小心翼翼地插在桌子上的香爐裡,然後緩緩跪在地上,雙手合十,微閉著雙眼,嘴裡急促地念叨著什麼。
正在她準備磕頭之際,一個渾身被雨水打溼的男人氣喘吁吁地跑了進來,她轉身去看,正是昨天與她丈夫一起上山扛木頭的同村人。
她像是用盡了全身的力氣,迅速站了起來,慌張地問道:“他……人呢?”
那男人搖著頭嘆氣道:“昨兒個晌午突然下起了暴雨,大家想著去河對岸的破廟裡避避雨,河水漲得急,你男人說感覺渾身沒勁兒,過河時不小心跌了下去,讓大水給沖走了,連……連個屍首都沒找到……”
聽到這裡,她一下子癱坐在地上,眼前泛著白,腦袋裡嗡嗡地響著。後面那個男人再說什麼也沒聽清,只是嘴裡一遍又一遍地念叨著:“讓大水給沖走了?讓大水給沖走了!”
她沒有哭出聲,眼淚卻像那大水一樣淌了下來。
那一整天,她沒有吃飯,也不說話,只是倒在炕上,一邊唸叨著:“讓大水給沖走了!”一邊抹著眼淚。
夜裡,她感覺有些飢餓,怕餓著肚子裡的孩子,便強忍著悲痛,奮力爬了起來。她摸到灶臺前,從筐裡取出一塊兒饃啃著,眼淚也止不住地往下流。
第二天早上,她的眼淚像是流乾了一樣,又像是想通了什麼一般,竟若無其事地下炕給自己衝了一碗糖水,泡著饃吃了。隨後從櫃子裡翻出一身丈夫之前穿過的衣服,縫縫補補,又洗乾淨晾在院子裡。
她想著將丈夫安葬了,可翻遍了家裡的箱箱櫃櫃,只找到幾十塊錢,她緊緊攥著那幾十塊錢,呆立了很久……
黃昏時分,她思前想後,還是挺著大肚子來到了鄰村小姑子家裡。
兩個男孩兒在炕上打鬧著,小姑子在灶臺前洗著鍋碗。看到她來了,小姑子一臉的不高興,也不理她,只是將碗裡的剩飯摔進桶裡,提到前院倒給了豬吃。
她也跟著小姑子一同到了前院,想要說些什麼卻又沒說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