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是為自己,實際上最近這段日子雖然苦和累,但好歹能吃飽飯,間或也能有幾個錢入手,對於跑江湖的而言也算可以了。
他想到的是一位死掉的同行,也可以說是前輩。
此人名叫朱蘭庵,是擅說《西廂》的名家,朱寄庵次子。
《西廂》雖是名著,但情節溫吞,與《三笑》、《玉蜻蜓》等同為人情世故之書,但論幽默風趣不如前者,曲折離奇方面也比不上後者。
長期以來處於有人說而不火的地步。
朱寄庵苦心鑽研訪遍名家與讀書人,將唱本完善,最終成為吳地獨樹一幟的人物。
他生有三子,長子因不堪凌虐而自盡,,朱寄庵受此刺激,對次子蘭庵,三子菊庵便改了態度,雖然授藝依舊嚴厲,但在日常生活上也和藹了不少。
朱蘭庵生長在這種環境裡,耳濡目染,加之天賦極高,與弟弟拼檔後,在吳地名聲大振,隨即殺入上海,一舉成為響擋。
他說書檯風與眾不同,不是衣著光鮮之輩,反而切近與“衰黨”做派,卻又別出心裁,將就舊文人習氣化為其中,衣衫破卻整潔,頭戴氈帽,上臺吸菸,一副落拓瞭然的樣子。
加上他的書也確實雅緻新奇,能為人所不能,躥紅也在意料之中。
這還不算,朱蘭庵還有個本事,博聞強記留心日常,作為走江湖的藝人,他對江湖瑣事乃至黑話切口頗為了然,一一記錄在胸。
隨後以姚民哀為筆名與報刊雜誌發表大量新派武俠小說,因其將豐富的江湖閱歷融入書中,形成獨具一格的“會黨武俠小說”流派,與武俠大家平江不肖生齊名。
說書人雖然講的的帝王將相才子佳人的故事,但在這個時代下大部分文化水平極低,最高學歷文憑是光裕社附屬的光裕小學發的。
這還是年輕一代的,老輩藝人中還存在大量文盲,像孔先生這樣正經初中畢業的,那就是行業中的秀才了。
朱蘭庵是給說書道中長臉的人物,論評彈他是響擋,論文筆,他作為當代通俗小說大家,作品膾炙人口,還是南社的中堅份子,說書說到這個份兒上,哪怕是祖師爺王周士、柳敬亭再生也只能瞠乎其後。
這樣出類拔萃的人物自然引來各方勢力的青睞,然而朱還是那副舊文人的酸臭脾氣,面對招攬大喇喇的表示:“禿筆一支,絃索三尺,足以餬口……”,說罷飄然而去,說不出的灑脫。
西安事變時,他也沒閒著,充分發揮自己巧嘴擅長編說的特點,連續在表演中外插花,對委員長假抗戰真內戰,最終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的行為大肆冷嘲熱諷。
引得聽客無數喝彩。
只是……
&nt的特務機關開始秋後算賬起來,朱蘭庵被迫逃離上海,回到故鄉常熟以撰文說書過活,雖然收入不如滬上,但他有鄉土地利之便,又無家室之累,日子較之上海是更加的逍遙快活了。
然而好景不長,抗戰全面暴發,日軍勢如破竹,兵鋒席捲江南。
刺刀之下,好不容易才過了十多年太平日子的吳地居民要麼逃難,要麼乾脆閉門不出,如此一來,說書的日子是更加的難過。
朱蘭庵沒法去書場,寫出來的小說也因為滬上的印刷廠被日寇打劫轟炸而無法變成鉛字。
他身上舊文人習氣很重,大手大腳慣了。
以前能賺錢,所以不覺得是什麼,現在卻糟糕了。
等他發現自己日子過不下去的時候,真的是口袋乾乾淨淨,一個銅板都挖不出來。
此時,他不知道怎麼鬼迷心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