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忙吧,我也該回去了。”
——
趙濯靈接過詔文袋,獨自走進紫宸殿。
她抱著東西,視線受阻,只能看到下面跪坐著一個人,能聽出是鄭弗,畢竟女職官稀少,到禦前稟話的品級更寥寥無幾。
弘業帝專注地看著下面的鄭弗,似乎沒注意到有人走近。
趙濯靈走路和貓一樣,後腳跟先著地,再慢慢放下前腳掌,連貫成一種優美的韻律,一種只能用眼睛欣賞的韻律,聽不出一點動靜。她希望紫宸殿裡沒人能感受到她的存在,最好所有人都把她當成空氣,尤其是弘業帝。
她將詔文袋放到地上,半跪著從裡面抱出一卷卷章奏書文,仔細地碼放在弘業帝邊上,在他伸手就能夠得著的地方。做這一切時,她一直低著頭,在紫宸殿,她習慣低頭,並不是自認謙卑,而是不想看到弘業帝,兩年前扶持的主君成了枕邊人,已經令她難堪和別扭,如今,枕邊人又重新成了主君,心中滋味就更複雜了。
整理好書文,她卷好詔文袋,默默退回自己的書案。她現在的職事,算中書舍人和宰相合體,專事起草詔令,皇帝忙不過來時還要協助處理百司奏表,這份差事原由弘業帝的伴讀裴儼擔任,現下,裴儼打回本職,回到官署,座位讓給了趙濯靈。
殿中忽然安靜下來,只聽弘業帝溫和道:“鄭卿所奏,俱在禦史臺呈上的章奏中,且容我再想想。”
鄭弗額頭輕觸地板,“陛下,新羅國弱民窮,只要我邊軍據守,敵人必定敗歸。我朝何須勞民傷財?永定四年遼東一役,至今尚未完全恢複元氣。”
弘業帝起身走過來,“他們這次有十幾萬人,陣勢可不小啊。”
鄭弗俯身不起,眼前出現一雙皂靴,“若真的開戰,也需擢溫厚之人為將,蕭刺史譎詐兇暴,常在遼東坑殺契丹和奚人,使夷族不堪其苦、頻頻反叛,以致邊境不穩。”
“你先起來。”弘業帝彎腰扶起她的胳膊。
鄭弗抬頭,愣了愣才道:“謝陛下。”
她身量奇長,站起來後,只比弘業帝矮了半頭,偷偷用餘光尋覓趙濯靈,見對方握筆埋首書卷,如有所思。
“劉安。”弘業帝略一偏頭,嘴上叫的是劉安,眼神卻往趙濯靈那兒飄。
“奴在。”
“給鄭禦史賜飲。”
鄭弗語含受寵若驚之意,行禮道:“臣謝陛下。”
弘業帝拍拍她的肩膀,“你直言敢諫,是好事。那些人在政事堂吵個沒完,上書也勤,卻沒一個敢到我面前說。”
“臣身為禦史,純直正諫乃分內之職,如此方能不負陛下厚恩。”
弘業帝點了點頭,見趙濯靈全程沒朝這邊看一眼,他渾身的勁都打在了棉花上。
鄭弗喝了飲子後告退,大殿只剩下李盈和趙濯靈及一眾宮女宦官,異常地安靜。
李盈伸手取過一卷章奏,順著小山般的文書看向趙濯靈。
她正批閱常規事務的章奏,以及各地呈送進京的謝表,都是些無足輕重的文書,她卻看得十分認真,眉心微蹙,視線從右往左遊動,纖巧的指間夾著筆杆。
李盈看得入神,忽見她咧嘴一笑,還將胳膊擱到案上,左手託著下巴,一臉玩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