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視訊通話
羅棋在撥過去這個影片之前掐掉了手裡的煙。
堂妹結婚這件事情羅棋當然早就知道了,家裡本來沒打算叫羅棋回來。自從羅棋父母去世,逢年過節,羅棋很少再回老家,他初中時便自己一個人生活在外面,久而久之,跟親戚們關系都不近。
桑越沒回家的那天晚上,羅棋抽完那幾根硬荷花,在微信裡找到堂妹,祝她新婚快自己明天回老家送她出嫁。
羅棋擅長逃避。
這是他自己都很清楚的事情,他太擅長逃避了,不願意承認自己生活裡出現的嶄新的、完全不受控的、愈加鮮明的變數,只好選擇暫時離開自己的生活,認為主動拉開距離可以讓自己的頭腦冷靜下來,主動取消門禁,也讓小少爺回歸他原本的生活,以為這樣可以重新成為兩個不相幹的人。
本來就是兩個不相幹的人,就像羅棋曾經做過的那個夢,夢裡桑越轉學到羅棋的學校,兩個人成為同桌,這是不可能的事情。少爺就是少爺,應該讀昂貴的私立學校,不應該成為羅棋的同桌。
那天早上桑越打來一個電話,羅棋的手機從不關靜音,他永遠在等待一個來電。朦朧的睡夢中聽見鈴聲,羅棋根本管不了那麼多,抓起手機用最快的速度按下接聽,能感受到自己的手在抖,也能聽見自己的聲音在抖,那個瞬間羅棋的心跳比任何時候都快,胸腔裡奏一曲恢弘盛大的遺憾曲,眼眶滾燙,幾乎已經有淚水劃破臉頰,在臉頰上留下深紅的傷痕。
然後他聽到了桑越的聲音。
不是爸爸,是桑越。
羅棋不得不承認的是,在預料之中的失望裡,羅棋還有一絲預料之外的慶幸,是桑越的話好像也可以。沒睡醒的羅棋確實比任何時候都坦誠,坦誠到羅棋自己都驚訝,他的腦袋裡面好像蒙了許多層深灰色的紗布,紗布之間的孔隙被層層疊疊地互相蓋住,透不過氣,那個瞬間羅棋覺得驚醒之後聽到的聲音屬於桑越,竟然也算是一件好事。
就像桑越說的,這個世界上不是每一個人都跟他有仇,也不是每一件事都必須是壞事。
結束通話那通電話之後羅棋感到無比煩躁,事情完全發展到既定軌道之外、不受控的煩躁。
他進浴室沖了一個冷水澡,把身上流動的紅色的滾燙的血全部淋成炭黑色,淋冷水澡時動用腦子思考,想的還是老生常談的問題——桑越憑什麼呢?至今羅棋沒有發現桑越的獨特之處,當然,桑越與以前的那些租客當然不同,這個世界上的每一個人都是與眾不同的,可羅棋不明白的是,對羅棋來說,桑越到底有什麼獨特之處?
桑越滿身缺點。
讀不懂空氣,毫無邊界感,自我感覺良好,少爺特有的高高在上,死皮賴臉,話多,全都是缺點。缺點對桑越來說不算什麼,他是桑越,就算滿身缺點也同樣不缺迎合他的人,所以桑越的缺點也可以是優點。
讀不懂空氣,毫無邊界感,自我感覺良好,少爺特有的高高在上,死皮賴臉,話多,全都是優點。羅棋逼自己做了許多個深呼吸,把臉對著花灑,冰水沖過去的時候呼吸困難,這仍然緩解不了羅棋的煩躁,他絕不是想要迎合桑越的人,可仍然覺得這些確實也是桑越的優點。
羅棋知道正常的流程。
就像以前他將那些租客趕出自己的房子,他們同樣沒做什麼出格的事情,羅棋就像一個固步自封的獨裁者,明知道自己的規矩是不近人情、毫無道理的,可仍然守著他那一套規矩拒絕任何人“真正”進入他的領地。
主臥必須有人住,好讓羅棋給自己幻想的空間,從某種生活痕跡裡幻想父母尚在人世,他當然清楚自己多麼自私幼稚又可笑,所有人都是他用以幻想的工具,可羅棋發現桑越脫離了他的控制,桑越高高在上,無法受控,他有太過鮮明的個性,桑越就是桑越。
那麼羅棋要做的就是把桑越從自己的生活裡剔除。
桑越問他為什麼不在家。
羅棋說堂妹結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