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這人雖在榻上,卻因身中四箭,其中一箭力道之大,竟洞穿了鎧甲,自他肋下徑直穿透而過。另幾箭,一箭在手臂,兩箭在背心。箭支如骨刺,深深淺淺插在他身上,即便已剪了露出來的箭尾,依舊令他無法舒適仰躺下。
她跟另一侍人扶他避過傷處,勉強靠坐著。親眼目睹他身下被單漸漸被血染透,感覺醫官拔箭時,他肩頭忍不住戰慄。她扶他的手,也微微一抖。
可這人還有閒功夫開解她。
“怕了?他離去前,請本候過來。不曾對你不管不問,你莫怨他。”
她一直憋著的淚,就這樣無聲無響掉下來。
“我知。”
道謝的話,梗在喉嚨,如何也說不出口。情義太重,沉痛到,任何言語都顯得蒼白。
她使勁渾身解數,再顧不得還有旁人在場,拿出畢生本事,以特有的語調,嘗試減輕他的痛苦。
此時此刻,她無比感激曾經的導師,若無導師傾囊相授,眼下即便她留下,也不過是束手無策,再一次感受被追殺時,惶然的無助與深切的無力。
“猶記得在府衙那會兒,侯爺曾贈我花草,可惜那些都太過名貴,實難養活。下回要再送,索性送珠串吧,如手上這般,即好打理,戴上了,也能佩許多年。”
他有些渙散的目光,果然如她所願,遲鈍的,凝在她手腕。
亮閃閃的光折進眼裡,恍惚中,她的聲音變得遙遠。飄飄然,似隔著崇山峻嶺,又似徘徊於耳際。
“曾幾何時,夫人曾親口對本候言曰,不喜花心思打扮,更懶於對鏡貼花黃。”
她心口驀地一揪,眼裡升起無比複雜的光華。極快的,又沉斂下去。
她記得,都記得。
那個雪夜,眼前這人,也如那人般,幾次三番試探過她。那時候她裝聾作啞,言笑晏晏,答得理直氣壯,毫不心怯。
“女兒家小小喜好,羞惱之於……還望侯爺莫要怪罪。”那時候尚能底氣十足,漫不經心,到如今,只覺話裡乾癟癟,自欺欺人。
“是麼?”他氣息已不穩,隨著醫官拿刀子,破開他皮肉,又是悶聲一哼。
她看著刀剜進他肉裡,血水噴湧而出,刀口那樣整齊,彷彿刀在肉裡掏掏弄弄的聲響,比她最厭惡的用指甲刮玻璃,更叫她渾身冰冷,通身難受。
之後與他說了什麼話,她有些心不在焉,不敢再盯著那切口瞧,只知照這套路,有一搭沒一搭的引他說話。
待得傷口上了藥,徹底包紮好,她垂手立在一旁,看那侍人與醫官,一人抬他腿腳,一人託他上半身,總算費力的,將他平放在榻上。
直到此刻,她緊繃的心絃,才得以放緩。
默默打量他半晌,自認留下已無用處,夜裡能為他守夜之人,不會是她。到底是多有不便,能親自看他從鬼門關搶回條命來,她已不甚感激。
是夜,她與詵哥兒阿荇,還有晚些時候與公孫一道趕來的春英幾個,湊合著,擠在三間屋舍裡。整夜整夜的翻身,夜不能寐。一閉眼,便是漫天的火光,與那人不告而別,可恨的背影。
關乎那人的訊息,連帶行宮那頭,都似斷線的風箏,徹底沒了信兒。
公孫來時沒瞞她,只說是出京通往行宮的官道上,也設了大批埋伏。待得之後集結的官兵趕至瞿河,河上橋樑已被人截斷。三五日內,過河已無望,更不需說打探他與懷王的處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