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她軟聲軟語,多求他兩句,再嚷嚷幾聲“腿痠”“胳膊酸”“腰也酸”,他未嘗不會心軟,頭一天站樁,且寬鬆些又何妨?
不過她這般識趣更好,她那點兒融在骨血裡的堅韌被他挖掘出來,他當然樂見。因材施教的道理,顧大人深諳其道。
七姑娘兀自不知自個兒傻乎乎聽信他的話,如往常般,將這人的話當了金科玉律,卻是多遭了罪的。
這也怨不得她。想當初,他教她讀書那會兒,她也是憋著股勁兒,不願叫他看輕。加之他那時甚是威嚴,答不上功課,他一身冷氣,全都向她壓來。火氣欲發不發的樣子,甚是怕人。直唬得她心虛羞愧,頭都不敢抬。長此以往,但凡沾了“教導”二字,她心裡牢牢記著教訓,即便知道他對她好,心裡還是怵他,只悄悄的,將這化作他縱容她的底線。
於是這會兒七姑娘自動自覺的,自個兒鑽進了當年的套路。他說是為她好,他要教,她便學。加之如今在桃花塢裡,這般熟悉的場景,不由便叫她想起兒時姜昱也是一般,緊迫盯人,督促她讀書識字。
這麼一想,也就不覺得有多苦了。七姑娘麵人兒似的性子復發,自我安慰道:人總不能越活越回去。當年都能吃苦,而今養尊處優慣了,該有的好品德,還是需得保留些個。
於是振作一番,在那人略顯驚訝的目光中,她一鼓作氣,平平目視前方,迫使自個兒腿也不抖了,手也不顫了,只鼓著眼睛,可勁兒數眼前桃樹倒數第二根枝椏上的分叉,以此轉移精力,不再專注於身上的難受。
見她如此努力,肯下工夫,性情雖柔弱,人卻不是不講道理的嬌氣。他眸子一閃,嘴角彎起來。
藉口糾正她姿勢,每每看她蹲得辛苦,他便巧妙的,或是搭把手,扶扶她胳膊;或是穩住她肩頭,讓她有個喘息的空當。
幾次下來,她也體會出那人是表面嚴苛,實則還是心疼她。今時不同往日,沒有小選那把刀時時刻刻懸在她頭上,能要了她的命,他也不如當初那般,十足十,硬得下心腸。
想明白這一茬,七姑娘也不是個不知變通的。
待他終於喊停,她身子一軟,轉身撲進他懷裡,吐氣如蘭的叫苦,“渾身都痠痛!骨頭都要散架了似的……”喋喋不休,邊說邊拿眼角瞟他,像是要證明她所言非虛,還吃力的舉著胳膊,在他眼皮子底下甩了又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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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太許氏來桃花塢接詵哥兒的時候,遠遠便瞧見春英幾個守在月洞門前,杵得跟門神似的。問起來,幾個丫頭只說世子與世子妃起了,世子正在院子裡教世子妃打拳呢。
許氏就納悶兒了,女兒家打拳已是稀罕,便是要教,怎麼還攆了婢子出來?
也不叫春英幾個跟著,許氏原想也不去打攪她兩人,只帶著妙娥,徑直往詵哥兒房裡去。
哪知才走出幾步,沿著石子兒路過去,還隔著排矮樹,隱約能瞧見院中的情形。許氏愕然一怔,腳下跟生了根似的,一動不動。
好半晌,許氏面上很是尷尬,趕忙領著妙娥,如來時般,悄無聲息又折了回去。
這可真真是……她就說,怎麼打個拳還得遣退婢子。原是七姑娘大白天兒的,哪兒還有半點兒規矩。竟打橫坐在世子腿上,嬌嬌媚媚翹著個小腿兒,讓世子給她揉腿呢。
兩人摟摟抱抱坐在樹下的石凳上,七姑娘彷彿跟掛在世子身上似的,笑靨如花,又甜又膩。那親熱勁兒,只叫許氏看了都覺得臉上臊得慌。
她閨女平日就這般纏著世子?世子也由了她?
再想想她閨女因得寵而遠播的盛名……許氏捏著巾帕,清了清嗓子。別開臉,鄭重命春英莫將她來過這事兒,再去稟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