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氏目光齊平他腰間墜著的玉。記憶當中,這般一模一樣的玉,原是一雙。一塊佩在他身上,****不離身。另一塊……許氏心下一痛,若非當初出了那事兒,世子與她,原不該這般生隙,這哪裡是母子相處該有的樣子
敬是敬的。旁的,如幼時那般,對母親的依賴,卻再難從他臉上尋到。
屋裡靜靜的,只餘沸水泡茶,呲呲的翻騰聲。他衝了茶,蓋上碗蓋,端著茶碗底下,金邊花卉的盞託,恭敬遞到國公夫人手邊。
立定收手,他脊樑挺拔,站在許氏跟前,微微側身,目光投在門外新抽枝的女貞樹上。他語聲緩慢,細細聽,話裡帶了少許冷漠。
“兒子如此待她,實不願走父親老路,令吾婦半生鬱郁,從此不展笑顏。”
許氏不想他竟會說出這般令她難堪的話。胸口一堵,半晌說不出話來。
心裡有一瞬,空落落的。眼睜睜看他衣角消失在門外,許氏回頭,眼裡隱隱泛著淚光。看向單媽媽,又像是透過單媽媽,看著這一室從許久以前,便一塵不變,深潭一般的死寂。
他話雖錐心,卻半點兒沒說錯。她這輩子,過得不如意。早年與心愛之人,被棒打鴛鴦,何其哀苦。嫁進顧家,也不知是跟自個兒過不去,還是跟那人過不去。日子這般,一天天捱下來,除了這滿屋子繚繞不去的香燭味兒,只落得與青燈古佛為伴。
許氏憶起陳年舊事,早已分不清,她打心裡偏愛的,究竟是玉蕤香,還是百濯香……
不再展顏麼?就像她這樣,攬鏡自照,也只覺銅鏡裡的人,熟悉而陌生。眉梢哀的怨的,愁的恨的,都被佛堂裡的沉水香薰淡了。常年只繃著一張倨傲,卻不知擺誰看的面孔。
單媽媽心裡澀然,抹一抹眼角,強笑著勸道,“夫人,世子嘴上雖不說,可這些年您受的苦,世子都看在眼裡。這是心疼您吶。”
國公夫人牢牢握緊掌心裡的珠串,背過身,整理一番形容。這才扶著單媽媽的手,起身,拖著沉重的步子,往後面佛堂去了。
那人出了上房,又往趙國公書房走了一趟。待了半炷香的工夫,帶上隨扈,命仲慶抱著未看完的奏疏,如他話裡所說,到相府逮人。
七姑娘不知那人揹著她,又做了許多事。她這會兒帶著春英,很是意外,在街口碰上個熟人。
許久未見,見面便顯得有幾分尷尬。“沒想會在此處,遇上侯爺。”如今她早已不是朝廷女官,那句“大人”,叫慣了,更像是她與那人私底下的嬉鬧。於是稱呼賀大人一句侯爺,更恰當些。
賀幀隔了大半條街,遠遠望見,依稀認出是她。這當主子的,悶頭走在前面。她那婢子滿腹心事擺在臉上,想不打眼都難。
好在市井當中,識得她身份的,委實不多。
他瞥一眼她沒什麼神采,只客套堆笑的面龐,終是忍不住關切,“怎地就你主僕二人?出門為何不帶隨扈?可是遇上了難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