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般留人無用,眼睜睜看他攆了春英綠芙出門兒。
她小臉燒得通紅,蜷曲在寢榻角落裡,驚鳥似的,嚴嚴實實裹了被子。仿若防賊般,不時留心屋裡擺放的緙絲梅鵲插屏,絲毫不敢懈怠。
這人入了仕途,行事也不知收斂。這般大的插屏,整整十二扇,俱是緙絲緞子,頭等繡工。看刺繡手藝,比江南最好的繡娘,遠遠超出了去。且常言都說,“一寸緙絲一寸金”。從來只聽說緙絲金貴,乃御用織物。如今,煌煌然,一整排撂她眼前,兩側映著通明的燭臺。那插屏熠熠折了光,照得枝頭的雀兒,眼珠子活靈活現,仿若下一刻,便能展翅蹦躂起來。
她暗自驚歎他用度奢靡,全然沒顧著宮裡頭寶座上那人如何作想。有時候想一想,大周文王也是可憐。治下能出了他這等亂臣賊子,加之恃才放曠,不服管教。怕是老祖宗積攢下的國運,真要到頭了。
正想得入神,便見屏風後透出個昂藏的身影來。她立時警鈴大作,盯著花團錦簇的緞面兒,目光跟著他模糊的影子,從插屏當中,一寸一厘,漸移至右邊兒。再之後,果然見他一身常服,微微敞著襟口,約莫能瞧見裡邊兒結實的肌理。沐浴過後,這人散了髮髻,額髮微微帶了溼氣,顯得他靜謐的眸子,朦朧著,裡間幽光若有若現。
自插屏後繞出來,一眼瞧見她躲躲閃閃,羞答答盯著他看。他打理繫帶的動作一滯,心頭好笑。索性大方些,擱了繫帶不理,只抬手鬆了領口,向兩側撥弄開,施施然,任她端詳。
“如何?可要掌了燈,湊近些看個明白?”越說越沒正形,十足體諒她,不吝當她跟前寬衣解帶,只為全她一番覬覦他的心思。
她被他逗弄得面紅耳赤。只覺兩年不見,這人越發放肆,沒個羞恥。嬌嬌輕啐一聲,雖已生出了害臊,好歹還守著一絲清明,沒被他輝映得令周遭都闇然的美色,唬弄得飄飄然,忘了這當口,最要緊的大事兒。
“夜裡安置,能容我挪個地兒麼?莫不然,倒是我失禮,佔了您寢榻。”她眼睛頻頻向離寢榻不遠處的窄榻瞄去,蠢蠢欲動,望著他,滿眼都是殷切。
他漠然一瞥,立時收斂了不正經。移步至書案後,拂袖落了座。
一頭自筆架子上挑了支湖筆,很是雅緻在硯臺上舔墨汁兒,正眼也沒瞧她。一頭攤開文書,沉聲駁了她懇請。
“不然,需遵醫囑。暈症亦靜養,切記顛簸倒轉。”
話音落下,已肅然埋首書案,斷了她不死心,膩歪與他纏磨。
她氣兒一下堵在心口,瞪眼看他,只覺落他手上,當真是上了賊船了。這人抱她上船那會兒,跟強搶了人有何差別?那會兒她正難受呢,他怎地不提切忌顛簸,還抱著他登登的往樓上竄?便是把過脈,喂藥那會兒,也沒見他對她手軟。拎她起來,翻來覆去的折騰。
僵持靜坐半晌,看他一眼也沒抬,真是鐵了心。她垂頭喪氣,緩了好一會兒,才跪坐起來,慢騰騰向硃紅的立柱挪去。
他執筆行文,眼梢瞥見她笨拙拖著被子,磕磕絆絆,蠶蟲似的在他跟前蠕動。這丫頭,提防他時候,渾身都長滿心眼兒。機靈勁兒全衝他使喚。若然她肯將此刻三分心思用在戒備旁人身上,也不致鬧出姜家祖宅那場荒唐替嫁之事。
“如何,又折騰作甚?”
被他突然出聲唬了一跳,她麻利縮回半空中的小手。見他擱了筆,正襟危坐,這意思,是要等她給個交代。
大半夜裡,被他沉凝的眸子幽幽注視著,耳畔除了河水稀疏的拍擊聲,屋裡靜得出奇。他冠冕堂皇,即便只隨意著了常服,依舊難掩通身清貴。反倒是她,因著衣衫不整,便顯得畏首畏尾,氣勢上無端便矮了一截兒。不由便露了怯,聲調也跟著綿軟起來。
“放紗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