撫著心口,司氏望著掖庭外牆上高高挑起的飛簷,頂上透出大片通紅明豔的霞光,一點兒覺不出暖意,只覺那日頭,只照在旁人頭頂上,與她半分也不相干。
弘業三年春,難產產下個死嬰,又熬了一冬的侯府側夫人姜氏,在充滿湯藥味兒的寢居內,眼裡帶著空明的笑,靜靜嚥下最後一口氣。
江陰侯賀幀披散著髮髻,眼眶裡密佈血絲,拖著沉重的步子,一臉猙獰從屋裡出來。之後片刻不留,驅馬硬闖相府。真見到那人擺了張藤椅在院子裡得閒翻書,見他到來,不過平靜抬了眼,賀幀忽而覺得喪氣,逕自揀了樹下春凳落了坐。
“她去了。”帶著深沉的傷痛,男人嗓音低啞,在故人面前,終究露出化不開的悽然。“臨去前,她只道來世再不相見。又央我看在昔日情面上,好歹給你留一條活路。”
說罷悶笑出聲,仰著脖子,眼裡蒙了薄薄水光。“你顧衍不要的女人,到頭來,死心塌地還牽掛你性命。這樣不守婦道的女人,我賀幀要她何用?”
對面那人總算有了些別的反應。面上有剎那驚愕,之後蹙眉回想。
姜氏……他已記不得她的面目。只記得那女子心慕於他,樣貌身段俱是不差。
那年他弱冠,偶有一次去泰隆查案,應邀去了姜家做客。好似有一女子,怯生生探頭看他,臉上帶著羞澀的笑,漲紅著臉,細聲向他問好。
這般神情他早已厭倦。京裡多的是貴女歡喜他的容貌,不缺她一個。
後來姜家大房鬧出事端,私底下將她說給新上任的冀州巡察使為妾。靠著新巴結的靠山,折了大半家財,總算逃過一劫。
彼時他恰巧在冀州,鬧市之上碰上一身喜服倉皇逃婚的女子。她如無頭蒼蠅般絆倒在他腳下,若非他下令喝止,周準一槍已刺穿她喉嚨。
她抬眼見是他,眼裡鋪天蓋地全是歡喜。帶著股決然的意味,求他收她做婢子。而他早已不記得她是何人。
許是見她樣貌不賴,許是對她眼底生出的絕決起了絲興致,他隨手揀了她回去,從此她便是他後院再尋常不過一美姬。
再之後,新鮮勁兒過去,膩味將她轉手送人。他依從族中安排,迎取幼安為妻;而她嫁進侯府,做了賀幀的側室。此後陌路,再無牽扯。
顧氏有今日,他早已料到。幼安暗地裡一應作為,他全不放在心上。他對那女人無心,由她自生自滅。
只是沒想到,顧氏危難之際,竟還有個女人臨死前替他向賀幀求情?!
顧衍目色沉了沉,怪那女人無端插手他私事。可他冷硬了太久的心,終究因她起了絲波瀾。
“你也知道她的好是不是?”形容邋遢的男人歪斜站起身,沒了來時的戾氣,渾身包裹在濃濃的痛悔裡。
“也好,也好。你自有你的謀算。顧氏如何,你早已被涼了心,近些年對族裡撒手不管。如今又賦閒在家,借勢遠離朝堂。你聲望猶在,惠王心頭到底還存了顧忌,一時半會兒也拿你沒撤,更用不著她來替你操心。如此我也不算連她最後的心願也辜負了去。”
言罷抹一把臉,一臉的鬍渣,他也不在意。就這麼一步步逶迤去得遠了。恨那女人絕情至此,卻又對她撂不去手。說是不要她了,可心心念念,還是要葬了她進賀家的祖墳。
院子裡細風捲了書頁,一身素袍躺在藤椅中的男子,指尖輕輕壓一壓頁尾,凝著目色,心頭淡淡縈繞著幾分說不出的鬱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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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真正的姜七和世子的前世。為什麼剛開始世子發現這一世的姜七換了人,立刻就推搪了姜家的宴請,原因也就不言而喻了。不是不喜歡這一世的小七,而是他覺得值得稍加補償的人不在了,也就沒必要過多接觸。可惜世事難料,這一世的小七憑藉催眠,更快引起他的注意,才有了後來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