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者,這人算計頗深,牽連姜家在內……也莫怪他想得太多,心力憔悴,再沒工夫降了她的罪。
懷著些小小怨怪,七姑娘胡思亂想間,小手碰上他發頂一抹沁涼,低頭一看,卻是挽髻的玉簪,不覺便犯了難。
沒世子許可,她一閨閣女子,擅自替男子散了髮髻……這行徑,怎麼都覺得頗有種“輕挑”意味。
上回扣了他佩綬,這回又在太歲頭上動土,姜瑗抿著唇,只覺事情朝著詭異的方向,怎麼看都像是她有心“輕薄”了他……
好在像是看出她踟躕,那人抬手親自抽出簪子,並不放在一旁杌凳上,倒是遞到她手中。
七姑娘趕忙雙手接過,偷偷舒一口氣,有些慶幸國公府世子“明察秋毫”,免她為難。左右瞅瞅,屋裡除了暖炕木桌,便是一張斑駁掉漆的小凳。像是沾了潮氣,色澤昏暗,很不勻稱。面上帶著些刮痕,邊緣還翻著細小的木屑。
難怪他不願碰觸,便是她,也不肯放了這樣的玉簪在上頭,簡直是糟蹋。
捧著簪子仔細瞅瞅,羊脂白玉完璧無瑕,怕是一支簪子就抵她全副身家。七姑娘左右思量,最後小心翼翼暫且往隨身帶著的荷包裡一擱,這才了卻樁難事兒,順順當當替他揉捏。
助眠一道博大精深,除了言語誘導,適當按壓也頗見成效。
顧衍閉著眸子,少有覺得,此刻竟是近年來最安逸時候。便是半夢半醒間,也再沒被夢裡腌臢事驚擾。
肩頭頸後,是她輕重交替的捶打,漸漸的,像是渾身泡了熱湯,骨頭架子都鬆軟下來,思緒也跟著沉了……
姜瑗頭上出了層密密的細汗,手腕發酸,臂膀有些使喚不靈。好容易看他受了用,歪在交椅上得以安歇,七姑娘悄然退到窗前,透過紙糊的蓬窗,只見得外間漆黑一片,不見天光。
屋裡沒有更漏。窮鄉僻壤的地兒,早起都是靠雞鳴打更。估摸不出具體時辰,也就只能坐到炕沿上,老老實實守著他發呆。
睡過去,她卻是不敢。得趕在院裡眾人起身前送了世子出門才好。
七姑娘心頭明白,可半晌過後,屋裡只餘一長一短,輕柔起伏的呼氣聲。又過一會兒,躺在交椅上的男子豁然睜眼。
與之前每次從夢境中驚醒不同,這次卻是自然醒來,雖然睡得不長,終究能夠安寢。
顧衍目光盯著歪歪斜斜靠在牆角的女子。依舊裹著湘妃色綢緞披風,縮著脖子,腦袋一啄一啄,曲著小腿兒,睡得甚是可憐。
長長的睫毛耷拉下來,暈著眼底淺淺的青影。小小的人兒團成個球,臉蛋兒緋紅,偶爾小嘴兒砸吧幾下,挪挪身子,往裡邊兒擠擠。
顧衍眯著眸子,活絡下筋骨,慢條斯理來到她身前。
將睡得迷糊的女子平放在炕上,便見她蠶蟲似的自個兒尋了個姿勢,也不褪鞋,就這麼歪歪咧咧,睡得安心。
彎腰伸手越過她去,顧衍抱出裡側放著的棉被,鋪開來搭她在身上。
此番夜探,只為親看她安然睡去。白日見聞,於她而言,卻是頭一遭,不堪太甚。見一切安妥,顧衍推門出去,替她掩好門戶,男子筆挺身影,逶迤融入暮色之中,漸漸變得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