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三娘子這一句話,等於變相承認了自己今日的所作所為。
她瞟了顧成卉的背影一眼,嗤了一聲。“算我倒黴,正好撞見一個您這樣的。我老實說了吧:這話換作了第二個人同我說,我都直接報官了。卻偏偏栽在您的手上……”
潘三娘子這話是有根據的——距離上次出事,也過了有十來天了,亂黨雖說死的死、抓的抓,可到底還有遺漏逃走的。作為和亂黨近距離打過照面兒的人,顧成卉的一句話,對於巡防司衙門的意義,無異於地震一般。
尤其是事涉反賊,誰敢像平日辦事一樣,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地混過去?
“娘子爽直。換作是第二處地方,我這法子只怕也不好用……我的要求也不多。”顧成卉儀態萬千地轉過身來,笑眯眯地說道:“——我只要八百兩銀子就夠。”她見潘三娘子驚訝地睜大了眼,笑道:“想來娘子應該能理解我罷?你設了今日這個局,不就是為了錢嗎?”
此時清豔無雙的顧成卉,在潘三娘子眼裡卻簡直是個催命符。
她咬了咬牙,冷笑道:“顧小姐可別想錯了!我只是個掌櫃的,上哪兒拿出這麼多錢來給你?我也從沒收過什麼錢,不過是幫朋友一個忙……若你非要一口咬死了,那我還不如豁出去不幹這個掌櫃——橫豎象希樓也不是我自家的買賣!”
——“你去叫點茶水來,說了這麼多我口都渴了。”顧成卉不答,卻忽然轉過了話頭。
細辛聽了,忙往門口走去——卻被自家姑娘拽住了袖子。她疑惑的抬頭一看,只見顧成卉衝著潘三娘子抬了抬下巴,“我叫娘子去呢。”
潘三娘子臉色陰陰沉沉,瞥了主僕二人一眼。也只好起身開門,吩咐了一個小丫頭去端茶。
顧成卉悠然坐下,一雙眼盯著潘三娘子。她前世的時候。專門進修過談判課程,猶自記得一堂課教的是如何取得心理上風——此時見潘三娘子回來了。她揚聲道:“娘子站著說話吧。誠如你所說的,你雖然不是象希樓的主人,可卻是象希樓主人的奴才。叫奴才站著,也不算折辱了你,對吧?”
“是——是又如何?那也不是顧小姐的奴才——”
“也沒有什麼。只是不知道若我先去報了官,再把娘子設局一事放出風去,你家主人會怎麼處置你?這麼大一處買賣。關門歇業好幾天不說,名聲還都壞了……”顧成卉一邊說,一邊從窗外探出頭去觀望。她忽然指著一處,笑著對細辛道:“哎。你瞧——這一條後巷原來是連著大街的呢。”
潘三娘子的臉已經苦得不成樣了:或許象希樓主人的勢力還不夠把亂黨一事撲滅,可是要教訓她那真是輕輕鬆鬆……當下便道:“顧小姐,我不是拿話哄您,是真的拿不出這麼多錢來啊!”
“噯喲,娘子看來是真把我當成不通庶務的閨閣小姐了。”顧成卉眼波在她身上轉了一轉。笑著道:“你當我為什麼偏偏開口要八百銀子?因為我知道八百兩銀子,你拿得出來。象希樓這樣大的買賣,你一個掌櫃能動用的至少也有五百兩——而今天這一局背後的人,想必也沒有少給你錢罷?加一加,我看夠了!”
潘三娘子的額頭隱隱見了汗。
然而顧成卉的話還沒說完:“——若是娘子還要說自己動不了五百兩。就把賬本子給我拿來,我替你做做賬——莫說五百兩,一千兩我也能擠出來。只是娘子到時別怪我全拿走就是。”
分明是一個十一二歲的小姑娘,可是她老練的態度、以及語氣裡透露出來的強大自信,一瞬間讓潘三娘子沒了別的念頭。
半響,她才囁嚅著道:“我可以想法去湊,只是好歹也得寬限我幾日……”
顧成卉豎起一根手指頭:“明日這個時候,送到顧府來給我。有一天的功夫,足夠你去查探我是不是真的與亂黨打過照面了。拖得再久,我這話就不好說了。”她說罷笑了笑,露出一口雪白的牙。——潘三娘子想得倒好,可若是三四日之後她不肯付錢了,顧成卉到時候再說什麼遇見亂黨也晚了不是?
潘三娘子最後一點心思都被說破,登時臉色不大好看起來。她暗罵自己一時錢迷了心竅,應下了今日這樁事,結果引了這麼一個禍星上門——
“娘子別在這兒杵著了,去給我拿新樣子來看看罷。我瞧時候也差不多了,我那位好表姐也該回來了……”顧成卉不容她再推脫,悠悠哉哉地坐下,自己動手倒了一杯茶吃。
潘三娘子心亂如麻,也忘了行禮,轉身就朝門口走去。正要邁過門檻的時候,她忽然想起來什麼似的,轉頭朝顧成卉道:“顧小姐,今兒是我不地道,這八百兩我出,就當咱們交個朋友。只是那馮家大爺……難道您就打算放過去了?”
一旁的細辛聽了一半就不由暗中心道——雖然這潘三娘子處處被自家姑娘壓制,可這麼一瞧,卻也不是一個簡單人物:肯花八百銀子,就是為了留一條路,好一個能屈能伸的生意人!
可顧成卉只是低頭轉了轉手上的鐲子。她烏雲一般豐盈柔軟的頭髮隨著這一低頭飄散下來,遮掩住了她的神色。只聽小姑娘清洌的聲音悠悠地響起來:“我自然不會輕易放過去。”
潘三娘子勾起唇角一笑,道:“那您可注意著點,人家畢竟是通政使馮大人的嫡長子……”說罷,向顧成卉點點頭,出了門。
看來這姓馮的平日行事就不太地道,如今潘三娘子一腔怨氣,都想借著顧成卉之手,發洩到馮大爺身上去。
主僕二人在屋裡坐了片刻工夫,聽見門外響起了腳步聲。
一隻鵝黃珍珠繡鞋先邁進了門裡,抬眼向上一看,那人一身水紅的衫子。正是孫藥靈頭一個回來了。孫藥靈一進屋,迎面見到顧成卉正好整以暇地坐在桌邊喝茶,頓時臉色就變了——也說不上她臉上是個什麼表情。只瞪圓了一雙眼,來來回回看了半響。
察覺到了顧成卉投來的目光。她這才想起來要笑似的,強抬了抬嘴角:“是我的罪過,叫五表妹一個人在屋裡待了這許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