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院中,只聽哐地一聲巨響,一張圈椅直直飛出,撞在了書架上。書架被撞得劇烈搖晃,頓時幾十卷書翻滾著砸了下來,激起了一陣塵埃。往日被敬著的孔孟之書,鋪了一地,此刻卻也沒人去管。
一本書落在了顧成卉腳下,翻了開來。她低垂著眼皮,神色淡淡的。
顧明松微微地喘著氣,胸口一起一伏。他方才一腳把椅子踹了出去,再無半點君子之風,只是從面上卻看不出來他有多憤怒,更多的仍是一片迷茫。他目光無意識地上游到空中,盯著陽光中緩緩浮動的灰塵,聲音茫然之中又藏了些痛苦:“妹妹若這個時候回去,大哥一定當今日之事沒有發生過。”
顧成卉抬起眼來,並不應話,轉而悠悠地開口說道:“常聞大食以東有一種禽鳥,身型高大,脖長三尺,力壯無窮。別看這大鳥平時裡模樣這等兇猛,可是一旦聽見了一點點危險的風聲,便以足爪刨出沙坑來,將頭埋入其中,獨留一個碩大的身子在外頭。大哥以己相較,與這隻鳥有什麼不同?”
盛朝時候,鴕鳥尚未傳入中土,更罔論是其特徵性狀。顧明松猛然一聽之下,不免呆呆地發起了怔。顧成卉也不去催他,只默默地拉過那張圈椅,撿起一本書,坐下隨手翻看,神態似乎極悠閒。
過了半響,顧明松才啞著嗓子說道:“五妹妹所言,涉及父母長上,事關重大……”
坐在他對面的姑娘不言不語,忽地將手中書啪地一合,徑直走到了窗前,突然一下推開了窗子。只聽外面“哎喲”一聲,一個人影被窗扇大力推倒,一個立足不穩就摔倒在了地上。顧明松心中悚然一驚,幾步搶上前去。朝外一看——那趴窗偷聽之人,不是銅豆還會是誰?
“你倒是滿心的機靈,多得沒有地方使了。是方才那聲響,把你給招來的吧?”顧成卉冷笑一聲,轉頭看向顧明松。
後者哪裡想到銅豆竟會做出這樣事來,方才淤積在心中的茫然痛苦,俱都化作了一股怒火。立即轉身一陣疾風似的衝了出門——銅豆還在跪地連連磕頭求饒時,就被顧明松一把抓住了後領。提了起來。
往日沉穩如松的少爺,此刻好像也不顧自己失態了——怒喝道:“我這就讓管事的打發了你!”說罷竟不顧身份,直接拖了銅豆,便要往院外走去。
銅豆的哭叫聲才剛拔了一個高,就聽身後的五妹妹叫了一聲:“大哥且慢!”
她清洌的聲音止住了他的步子。
顧明鬆手上還提著連聲告饒的銅豆,回頭看了她一眼。顧成卉嘆了口氣,只好將話說透了:“大哥方才不信我,現在卻多了一個證人。不妨我們問他一遍,再捆了另作處置。現在大張旗鼓地攆出去,卻有打草驚蛇之嫌。”
這話卻是在理——他聽了。又瞧了銅豆一眼。僅是這一眼,便嚇得銅豆身子一顫——顧明松冷哼一聲,將他提了回屋。跨進書房,一揚手將銅豆扔在地上,自己一屁股坐在椅子上。神情既鬱怒、又痛苦。銅豆眼神在兩位主子身上繞了兩圈,大氣也不敢出地縮成了一團。
屋內不知怎麼,安靜了片刻。
顧明松不自覺攥緊了左手的手腕——他用力如此之大,好像在苦苦忍耐著什麼,右手手背之上已經浮起了幾條青筋。他朝顧成卉苦笑一下,說道:“大哥現在……是一片混亂,竟連一句話也說不出來。這件事,煩勞五妹妹了,叫你見笑了。”
他雖然重重咳了兩聲,試圖清清嗓子,可是話聲仍是嘶啞得好像幾天沒進食水似的。
顧成卉見他這樣,心裡也不是沒有惻隱之意,放柔了聲音說道:“大哥放寬心。遇上這樣的事,這樣的反應正是人之常情。”說罷也沒有多勸,轉頭望了一眼跪在地的銅豆。
“想必你是以為,孟姑娘不過是對大哥有了淑女之思,便買通了你行個方便,雖然不好聽也不合規矩,只是到底不算是害了主子。我說得對嗎?”
銅豆一聽,連連在地上磕起了頭,平時泉水一樣叮咚的聲音此刻也失了美感:“姑娘恕罪,實在是小人見孟姑娘一片情意可感日月,心有不忍,這才想要成人之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