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之子
By John French
“何為過去之法度、未來之展望皆可測算之物?”
——阿爾比亞地下巢城流傳的俗語,由騰古斯特·梅林記錄於《毋可言述之王的王庭,第一卷》
“我服從你的判決。”我說出這句話,俯首於槍口前。
軍團士兵並未有所動作。他緊繃的手指正扣在爆彈手槍的扳機上。只需輕微顫動,撞針便會撞擊底火。這般衝擊會將彈頭灌入槍筒、推出槍膛,隨後便進入了我口鼻與頭骨間靜止的空氣中。這一瞬過後它的二次撞擊將會起火,到它撞上我頭骨的那刻會以超過每秒一千米的時速巡航。釘入我大腦的一瞬過後它將會爆炸——飛濺的鮮血與碎骨、彈片被拋入空氣。
那命中註定的時刻起始僅需這位戰士顫動他的手指,僅需他判決我應當死去。他綠色的目鏡向下凝視著我——我可以感受到它們施加於我裸露頭皮之上的注視。
我正雙膝跪地,襤褸的斗篷如同溼透的羽毛般掛在身上。他則全副武裝,理所應當地,儘管戰甲的顏色在黑暗的肌理之下無從顯露。此地,沒有什麼可以存留完整;一切事物終將被侵蝕破壞得徒留虛影。
我就出生於此,在深陷於阿爾比亞地下的牢獄,在地底的深淵中,那是流放者與犯罪者的領域。在我轉變榮升的那夜,儘管當年的大遠征才進行了幾十餘年,卻已然留下了太陽之輝*。那使我比大多數人老邁,卻還是比某些人要年輕。那段歲月裡,空氣中充斥著濃烈的命運的氣味。過去的黑暗無知在真相的啟明下蕩然無存,沒有任何事物可以否認它。那是一段榮光在我輩所有人之前熊熊燃燒的歲月,我們感受著它,即便是軍團之子。
說實話,那道光芒是我所知的第一束光,又也許是我生平所知的唯一的光芒?現在我又舊地重遊,被給予了我遲鈍頭腦的黑色所包容,在我的罪惡前藏匿,一切光明再次從我身邊消失。
我抬起頭來,仰望他雙眼部位的綠色光線。“你至少得知道你要殺的人是誰吧?”
“我知道你是誰,費爾·查羅斯特,第八軍團的食夢者。”戰士通訊器部位的格欄在他停頓時發出咔嗒聲。“我為你而來。”
聰明。倘若他不是一個穿梭於數個夜晚的黑暗中將我追蹤捕獵的戰士,我甚至會說他是在搞笑。
“你知道我的名字,但這不足以令你在奪人性命前施加判決。”我提醒他,“這點上你得信我。”
“我不需要知道關於你的其他資訊。”
“審判可以是盲目的,但不應愚昧。”我深吸一口氣,仰視著爆彈手槍的槍筒以及上方閃光的綠色雙眼。我很好奇他看到了什麼:一個跪倒在塵土中的老人,髒亂的鬍鬚垂在佈滿疤痕與皺紋的老臉下?或者他還看到了別的什麼,一些不值得……施加惋惜的事物?“你該知道你將刑決的人是誰,通常都是這樣的。”我揚起左手,放在額頭上。“我會向你展示。”
他沒有動,扣著扳機的手指靜止不動,在生與死之間保持著平衡。
“不。”他拒絕。
我笑了,卻不是出於幽默。假如我必死無疑,那也是以我的方式。畢竟,倘若我等摒棄了我們賴以生存的真相,我們將會成為什麼?
“這不是一個提議,”我說道,並向他展示了過去。
*Sol是Solar的簡稱,此處將其視作太陽系中的太陽。
它起始於黑暗中,當然如此——在我失落的並不清白的童年歲月裡。
我睜開雙眼,陷入盲目。戰火在我面前炸燃的剎那我向洞內的巖脊躍去,點狀閃光在我的視野中翻滾,熊熊燃燒,混同氖氣殘痕與白色破片一道沸騰。我在空中轉身,眼睛與神智被致盲的閃電雷雲翻攪著。光亮在我顱內像火一樣燃燒。我撞上某樣堅硬的東西並開始順著它滑下來,雙臂撲騰著空氣。
一隻手抓住了我的胳臂。我感受到了緊繃的肌肉與光滑的面板。我開始掙扎,然而光線仍舊在我的感知裡燃燒。那臂膀將我拉了起來,把我往下一扔丟在堅硬的金屬上。我的呼吸越發困難,但還是胡亂踢打併嘗試爬走。一隻手臂圈住我的喉嚨並收緊。
“別動。”那聲音在我耳畔嘶嘶作響。
我停止了動作。我認得這個聲音。現在想起她來是很奇怪的,談及她來會更加奇怪。卡莉奧佩*——那是我記憶她的方式,儘管這並非她的名字。她沒有名字。生於暗夜之人的說話聲調是嘶嘶作響的,是緊咬的牙關間的呼吸嘆氣,是靜滯的空氣中無從迴響的聲音。她值得那個名字。
“我看不見。”我回答,喉間的呼吸零亂破碎。
“為什麼不睜開你的眼睛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