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仍在夢中
他無法感受血液在脈絡中的流淌,也對正在頭骨中旋轉的利刃,暴露在寒冷空氣中的大腦以及軀殼內探動的尖刺毫無知覺。
他的腦海中唯有那短暫逝去的時光,那些畫面一直縈繞著不可名狀的恐懼感。
眼前的世界在顛簸中變得愈發狹窄,失去靴子的右足每一次與粗糙的地面接觸,都會磨去更多的皮與肉,他踉蹌奔行,昂貴的皮毛大衣因為鮮血的浸透而變成沉重,就像一具真正的屍體掛在他的兩肩,但他無法分辨上面的血是來自他或者別人。
漫長的石子路上匍匐著眾多的屍骸,他們冰冷的面容將表情凝固在死前的那一刻,大塊大塊的紅色血汙標記在他們身上的任意位置,數量如此之多以至於讓他感到自己的舌頭與牙齦都在發麻,也許道路兩側昏暗的草叢裡還有更多。
一輛輛被推倒的馬車在燃燒著最後一點餘燼,生活用品,武器,書籍,服裝散落各處,一些掩蓋在它們主人的身上。
許多熟面孔掠過他的視線,趴在簸箕上的達索,他是一個裁縫,有著一個妻子和兩個兒子,他們是一對可愛的兄弟;手裡還握著槍的夏里夫,他在郵局有一份體面的工作,還有一個未婚妻;靠在車輪下胸口被劃開的特里謝爾,一個警察,他致死都抓著自己心愛的手槍……
那聲聲瀕死者的慘叫又在他耳邊響起,就像有無數幽靈尾隨著他,對他述說、嚎哭,他喉頭哽咽,卻發不出一絲聲音。
冰冷的視線掠過他的後頸,如利爪拂過大腦皮層般的幻覺,讓他立刻警醒起來。
自己原來從未擺脫它,噩夢仍未平息。
他掙扎的越過路邊的壕溝,從僅有的光亮中掙脫出來,試圖遁入黑暗掩護自己。
滿是鋸齒的雜草在他的右腳上割出一道道血痕,但他對疼痛已經麻木了,腦海中僅存的念頭就是趕快離開,不管到什麼地方,只要能擺脫那個惡魔,那個真正的殺人兇手。
他越過荒地,進入樹林,但身後的恐懼依舊揮之不去。
心中默唸的凱蒙的聖名,希望得到庇佑與鼓舞,他將右手伸進懷中握住那溫暖的紅木槍柄。
“啊啊啊啊啊!”
他猛地轉過身,發出歇斯底里的吼叫,朝黑暗處瘋狂的扣動扳機,槍口的火焰照亮了他猙獰的臉,還有眼鏡後那雙被恐懼逼至癲狂的雙眸。
子彈很快打完,黑暗重新降臨,淡淡的煙霧從他的面前升起。
不知道自己是否有擊中目標,但那強烈的逼迫感卻消失了,不論如何他似乎都安全了。
他用顫抖的肺撥出一口氣,釋放出內心的壓力,接著轉過身。
迎面而來的,卻是一個被黑色手套包裹的拳頭。
“啊!!!”
他慘叫一聲,仰面倒地,鮮血混雜著眼鏡的碎片灑向四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