抬手接過骨笛,清卿將其放在陽光下,細細端詳。骨笛的頭和尾微微隆起,陽光灑著,有一道金色的裂痕貫穿在笛孔之間。清卿試著抬手,用手指覆蓋在圓圓的笛孔之上。
那笛身溫潤,手指蓋住笛孔時,似乎“嗡”地發出一聲微響。
這來自遠古北漠的術器浸透了烈日的炙烤,握在手中,自帶著一股黃沙的沉靜。清卿抬起眼,只見即墨瑤衝自己淡淡一笑,眨著眼睛。
清卿低下頭,讓那心中早就熟悉不已的旋律在指尖流淌下來:
“樹棲霜,沙歇雁。風月不見,北客自憐,誰識曲中閒?”
仔細回想間,清卿發現,其實星星與自己都是從小便未曾離開自己故土的人。少年離開伴隨自己長大的風塵黃沙,抱著一顆復仇的心和一腔掙扎的血,踏上了循著琴聲而引導仇怨的路。年輕的即墨少年,清卿甚至都不知道他確切的年紀,便在他銘記許久的琴聲中倒在短短的彎刀之下。
而清卿離開戀戀不捨的立榕山,所求之事,並非找一個人,飲一壺酒,殺一條命那麼簡單。
令狐氏弟子與掌門的對手,是一位未曾謀面的先人,和他留給整個江湖的諾言。清卿有時會想,自己飲下的泉水,吸入的空氣,流淌的血液,吹奏的旋律,都與那些生活在另一個時代的人們有著難以捉摸、千絲萬縷的聯絡。但立榕山弟子們知道的是,令狐氏的祖先並未給世世代代的弟子們留下太多幸運。
這世上每一個姓令狐的人,所擁有的不過一列門規,幾張琴譜,和書譜閣積滿了厚厚灰塵的藏書罷了。而如今便是幾張散落不見的譜集,和一根斑斑駁駁的破木頭棍子,也要掀起江湖一場腥風血雨,惹得多少人相互爭搶,鬧得個頭破血流。
而留下這一切的墨塵掌門已然故去,拋下一代代令狐弟子在生來便存在的束縛中掙扎。
回望夜屏那場雪,星星已然在自己的使命中倒下。而清卿和師父還能走多遠,自己也不知道。或許當那雖是能奪去脆弱生命的碧汀毒融入自己血液的時刻,自己便承擔起了原本不該屬於自己這個年齡的未知。
想到此處,清卿手心忽地一頓,一個低音險些吹得沒了聲——
無論走多遠,自己都不願意和師父分開。這是兩個人相擁在月光如水的雪地裡,唯一能留給對方的承諾。
骨笛之聲在沙漠中孤零零的響著。那彙集了宮商角徵羽的琴聲弦劍,會不會正在何處,等著白玉簫的身影,重新帶著沙丘的炙熱,來到那襲青影之旁?
世人常問,北客自憐,誰識曲中閒。卻無人道江湖險惡,來自東山與北漠的少年少女,曲中又怎會有那麼多安閒之意……
風月不見,北客自憐。吹笛人不再是年幼的北客,終究無人能明白那曲中之閒。
清卿思緒許久,十指順著心意而動,只覺得四周盡皆寂靜,便是狂傲的北風也停止了呼嘯之聲。不知不覺間,一陣微微的溫暖之意拂過臉頰。一睜眼,竟是即墨瑤不知何時已換過了衣衫。
兩條如水般長袖,重新散落在濛濛沙土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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隨著清卿笛聲嗚咽,即墨掌門的水袖迎風舞起,漸漸便融入到清卿的曲律之中。一笛一舞,點綴在茫茫沙漠一隅,竟也是一份難得的樂趣。
儘管那吹笛人指法生澀,而舞袖人的袖起之中,總夾著幾分凌風的殺氣。
清卿記起師父常說,所謂音律的妙處,便在於一個人即使並不明白八音四器之用,也能感受到藏在音律中的那份愉悅之情。不比刀槍棍棒之類,若是不懂,總覺得打打殺殺,實在一種消磨時間的下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