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是一早就知道你爸不要你了嗎。”
童嘉羽的心髒瞬間涼了半截,這一刻,他再感受不到面部牽動的知覺,感受不到腿站在地面上的觸感,整個人都像陷進泥潭那般癱軟無力,他怔怔地低下頭,才發現自己原來站在黑暗中的地獄裡。
而將他推向地獄的人,早已拋棄他而去。
破碎、壓抑的哭腔從童嘉羽嘴裡流出,他模糊不清地喊著“爸爸”,鹹濕的眼淚落了滿臉,頭發被汗水浸得像雨水泡過的向日葵,池珉走過去掀開他的被子,他熱紅的臉終於露出來,擰著眉頭囈語。
“童嘉羽?”池珉無從下手,隔著被子拍他的背。
“童嘉羽,童嘉羽。”
童嘉羽睜開眼後,還啪嗒啪嗒掉著眼淚叫了一聲“爸爸”,池珉“啪”一聲把燈開了,他的哭聲戛然而止,發呆地看著池珉,眼睫毛還掛著水。
池珉見他終於停下來,說:“你做噩夢了。”
他仍然很呆地看著池珉,正當池珉以為他還沉浸在夢中,準備皺著眉問他有沒有聽見自己說話時,他倏忽間撲過來,整張面龐埋在池珉肚子上,雙手虛虛地抓著池珉的衣服,頭昏腦脹地啞著聲音傾訴:“少爺,我夢見我爸爸了。”
具體內容他沒有說,只是抓住池珉衣服的手無端變得更緊,也在發抖。
池珉狀態不比童嘉羽好到哪,此時他渾身僵硬,不知怎樣動彈,盡管這種情況已經是第二次,依然令他感覺到通體不舒坦,大概是想到童嘉羽抑制的情緒太久,需要一個點發洩,而他又碰巧在旁邊,才會下意識索求安慰,所以他沒有排斥這樣的“擁抱”,而非其他。
但他實在不擅長安慰,因而說:“只是一個夢。”
這個“擁抱”持續了很久,久到池珉的肩膀發酸,忍不住叫童嘉羽的名字,童嘉羽沒有動,彷彿想要賴在他身上不走,他板著臉叫了第二次,童嘉羽很慢地在他腹上換了個姿勢,鼻息如數灑在他的衣服上——他才意識到童嘉羽睡著了。
靜了幾秒鐘後,難得出於體諒,忍住把人叫醒的沖動,池珉動作不嫻熟且生硬地把跟前的童嘉羽挪到床上,給他蓋上被子,關上燈,重新回到床上。
但這次,池珉沒有再睡。
從某種程度上看,他們都是留守兒童,但童嘉羽比池珉善於表達情緒,也更加容易滿足,遇到煩惱,只要童嘉羽願意,他可以找任何人傾訴,但池珉做不到,也不允許自己這麼做。
童嘉羽或許也永遠不會知道,他的傾訴只會不斷激起池珉記憶中關於父母的片段,進而導致池珉對池懷仁和溫瑤的怨念像雜草一般叢生,日益加深,唯一不同的是,池珉可以憎恨所有像池懷仁和童平深這樣的父親,唯獨對激起他那些爛糟回憶的童嘉羽討厭不起來。
至於原因,即便是池珉自己,也未必明白為什麼。
難道這就是童嘉羽口中所謂的朋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