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懷還沒有將他的打算說給他們知道,他們也猜測不到五天之後要怎樣才能從糧料院領回足夠的精糧,但聽王稟如此說,他們才猛然醒悟過來。
徐懷僅僅是六七十名乃至上百名囚徒跑糧料院鬧事,郭仲熊絕對不會心慈手軟,但倘若嵐州七八千囚徒以及上萬廂軍、鄉兵一起嘯鬧,甚至禁軍也被攪得怨氣沖天呢?
郭仲熊還敢痛下辣手嗎?
不同的人有不同的極限。
朱孝通、成延慶二人的極限就是怕石場囚營嘯鬧,將他們撕成粉碎。
郭仲熊能承受住全嵐州的七八千刺配囚徒乃至上萬苦受盤剝的廂軍鄉兵一起嘯鬧嗎?
聯兵伐燕在即,一旦嵐州掀起上萬人規模的嘯鬧,甚至禁軍都牽涉進來有軍心動搖的跡象,就算郭仲熊能及時鎮壓住嘯鬧,也無法平息惶惶人心。
這對即將發動的聯兵伐燕,將是一次難以估量的重創。
到時候就算蔡鋌等人還想極力保郭仲熊,郭仲熊撤職查辦,換更有能力、更有聲望的大臣到嵐州來坐鎮,都是最輕的。
最大的可能,就是朝廷拿郭仲熊的人頭,來安撫人心、安撫軍心。
唐盤、徐心庵、殷鵬、唐青近一年來,除了受盧雄點撥武技,也跟王稟學統兵治軍及經世致用等術,也不難揣磨這些細微之處,但徐懷真打算這麼幹嗎?
徐懷輕輕嘆了一口氣,看向王稟問道:“王相真是啥得能看得明白,但為何被那蔡鋌搞得如此狼狽?”
“有所為,而有所不為。”王稟說道。
徐懷沉默片晌,說道:“朱孝通玩將計就計這套,是他自以為將我們的底限看透,而我們不想受制於人,那隻能得踩著他們的底限行事——我的準則是有所為,有不所為,也有所不得不為,我還沒有學會自縛手腳。”
“你這麼做太兇險了。昨日上千囚徒氣勢洶洶,譁鬧之勢隨時就要噴薄而出,我即便勉強控制住,事後也是膽顫心驚許久。五日之後,我極大可能會被牽制在石場,你怎麼能保證嘯鬧之勢不失控?”
徐懷說道:“我是不能保證,甚至要迫使郭仲熊以及朱孝通、曾潤他們背後那人都不得不讓步,我們只有五天時間暗中鼓動人心,這麼短的時間,做什麼事都不可能收著斂著,去留什麼餘地。”
“發生嘯鬧之後呢?你可以帶著人手逃入管涔山落草為寇,你們在山莊也必然是留了一些後手,但嵐州這爛局誰來收拾?到時候又要死傷多少人才會消停?”王稟睜眼問道,“你不能覺得就算在嵐州掀起嘯變兵亂也在乎不惜啊!”
“王相不要以為我想做那鄭恢,”
徐懷站起來,眼睛看著青黛色的遠山,說道,
“官吏貪墨無度是事實,囚徒及廂軍飯食被嚴重剋扣盤剝,日常受欺凌也是事實,他們前往糧料院照朝廷所給定例討要飯食,這是公道。郭仲熊身為知州、兵馬都監,他理應站出來給大家一個公道。公道不能得,以致整件事產生不可預料的後果,責任也是在郭仲熊這些酒囊飯袋、無公心只知私鬥,以及那些貪婪無度、心黑手辣的官吏頭上,不在我們頭上。王相何苦要事事將所有的責任往自己身上攬呢?王相就沒有想過,倘若僅僅是為討公道,就一定會產生不可預料的嚴重後果,那不是更說明了,這裡面必然有什麼東西需要我們去砸破、砸爛,必然有著威脅到天下安危的膿胞,需要去刺破、擠破?我也不說天下,我年紀少,看不了那麼遠,那麼深,那麼透,我就問王相一句,就憑嵐州此時已經爛到底的膿胞,倘若沒有人去擠、去刺破,伐燕真的能有幾成的勝算?”
徐心庵、唐盤等人皆諤然看向徐懷,沒想到他的話如此犀利,如此不留情面,再看王稟這時候卻像是重重打了一拳,頹然坐在一塊山石上,默然許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