枯坐等了一會,也不過戌時末亥時初(晚上九點多),時間還早,長生不敢睡,也睡不著,怕萬一家人來得晚了,又打聽到她在這裡尋來。
往常這個時辰在宮裡,夜宴正酣、歌舞正歡,也是她最忙也最緊張的時候,因為快到了主子就寢時,她這個司寢必須帶著兩個小宮女安置好一切就寢事宜。
宇文昭儀頗為得寵,武德皇帝李淵時不時會駕臨春華宮並留宿,她的佈置必須萬無一失地讓李淵和宇文昭儀都滿意。
一年四季的寢具帳幔有一個專用的存放房間,必須保證不生蟲不發黴不汙損,及時去舊添新,按類疊放的整整齊齊以備隨時取用。
平時寢具五天一換,如有侍寢隨時更換,每次使用前必須先檢查被褥枕帳等物有沒有線頭脫落或汙舊,然後細細薰香熨燙平整鋪掛妥當,保證潔淨香軟舒適。
這件事看著簡單,實則有大學問,選擇花色刺繡和薰香必須符合季節天氣變化,必須與時令和節日應景,必須摸清兩位主子的喜好和心情,可以妥貼到讓主子熟視無睹,卻不可在主子將要就寢時有半點不妥破壞好心情,弄不好可是死罪。
做司寢五年,長生用盡了心思,不但活到平安出宮,還得到不菲的賞賜,本以為從此天高水闊,再不受約束,再不用擔心生死福禍一瞬間,可是一切並不如她所願。
想起朱媒婆令人作嘔的樣子和高守仁陰沉的臉色,直覺他們不是善罷甘休之人。要是家裡及時來接,怎會能惹上這個麻煩?
高守仁實在不是她的良人,她既然完好無缺地出宮,就絕不會在終身大事上委屈自己,而且她必須回鄉落戶脫了奴籍才行。
又等了一會實在沒有希望了,坐在鏡前解散頭髮準備就寢,銅鏡裡的人長眉入鬢、目若夜星,肌膚緊緻光潔,十指纖纖,實在很年輕很嬌嫩,只是神情不再單純稚氣,眼神清明而滄桑,怎麼看都不再是未長開的少女。
這裡的女子大都及笄而嫁,走在街上,象她這般年齡,哪個不是挽著婦人的髮髻,甚至牽著兒女?幸好這是京城,人們見多不怪,回鄉後會是什麼情景?
正準備入睡,樓下卻傳來一個年輕女子的哭泣聲和一個男子的吵鬧聲。
長生並不想管閒事,可他們吵得實在太厲害,而且言語中好象也是退役宮女,就來了興趣,也不點燈披上衣服開啟窗戶往下看。
藉著院裡燈籠的光看到好象是父女倆,由於聲音很大,她清楚地聽到年輕女子含著哭腔說:“爹!我不回鄉!我想在京城嫁人!你就放過我吧!”
然後是中老年男子的喝斥聲:“你是我龔老根的女兒,婚姻大事,哪能不聽父母安排?我已經在家鄉給你聘了人,聘禮都收了,這次來的路費就是用聘禮,我哪有銀子來接你呢!”
年輕女子顯然氣極,大聲執問:“爹!我以前給你的銀子呢?還有我進宮前的二十兩賣身銀呢?這些年我省吃儉用全貼補了家裡,臨了連線我的路費也沒了!”
她爹低頭不語,年輕女子更氣了:“你是不是又去賭了?有你這樣做爹的嗎?我娘被你氣死了你還不戒賭!當年為了還賭債把女兒賣進宮,現在為了還賭債又把女兒賣給五十多歲的老頭子!我不回去!我打死也不回去!你就當我死在宮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