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惜歡每隔三日便會微服到臨江街上的茶樓裡與學子們辯議朝政,風雨不誤,已有三個月了。此事朝中無人知曉,宮裡也只有少數近侍知道,這三個月來,他一微服出宮,範通便會在太極殿內“伴駕”,聲稱聖上在批閱奏章,不準驚擾。
步惜歡每次出宮,落日之前必歸,從未誤過時辰,今日怎會遲歸?
“回皇后娘娘,師父看著不急,並未命人出宮查探,奴才來時,他仍在太極殿內伴駕。”
暮青聞言,神色稍稍鬆了些。範通既然沒有動作,想來是知道步惜歡為何晚歸的,那步惜歡在宮外應該無險,“知道了,你去吧。陛下回宮後,讓他回來用膳,別在太極殿裡將就。”
“這隻怕”
“嗯?”暮青揚眉,見小安子伏在宮毯上,額面貼地,肩提而僵。
“啟奏娘娘,娘娘有所不知,寧壽宮那邊兒又鬧起來了。”
“寧壽宮?”
“正是!傍晚時,寧壽宮中的司膳太監來報,說王爺又把晚膳給砸了,算一算日子,王爺已絕食三日了。奴才們不敢瞞著,陛下回宮後,定是要稟奏此事的。這一稟奏,今兒這晚膳莫說是將就了,只怕陛下會連用膳的胃口都沒了。”小安子邊說邊偷偷抬眼瞄著暮青的神色。
暮青的神色出人意料的冷淡,“絕食三日又死不了人,聖上回宮後,你們暫且不提此事,先讓他用膳不就是了?”
“啊?”小安子一臉懵態,眼珠子骨碌碌地轉了半晌。
“你回太極殿守著吧,那兒不能出亂子。宮門上鎖前,若聖上仍未回宮,再來稟告。”暮青把小安子的神色看在眼裡,見他仍想磨蹭,一記厲色便叫他住了嘴。
小安子委屈地走了,彩娥目送他遠去,瞄了暮青一眼。
小安子的心思連她都看出來了,他是想讓皇后娘娘管管寧壽宮的事兒。雖說跟主子耍心眼兒是他的不是,但他也是忠心可鑑。自從太上皇虐打宮人的事被聖上撞見後,聖上就撤了寧壽宮裡的人,連恆王府裡跟來的老人們都未留。太上皇沒吃過這苦頭,一怒之下就砸了宮裡的擺設,禁衛奏達天聽,聖上便下旨把宮裡的擺設撤了。太上皇有氣沒地兒撒,便開始打砸膳食,聖上便又降旨御膳房,說砸過的菜品日後就不必再做,只要砸過一回膳食,當日就不必再送。就這麼著,太上皇越是無理取鬧,聖上越是不溫不火地罰著。其實她也不明白,帝后情深似海,為何皇后娘娘會當寧壽宮不存在,由著太上皇和聖上倆人較勁?
彩娥不敢問,猶豫了許久才問了傳膳的事,“娘娘,傳膳嗎?”
“傳。”暮青坐了下來,目光波瀾不興,“差人把小廚房裡的灶火生上,入秋了,陛下冒雨回宮,需薑湯暖身。”
“是,奴婢這就去。”
暮青還能沉得住氣用膳,彩娥心中意外,待晚膳擺好,暮青入席,只見華帳九重,宮火熒煌,女子孤坐在華幾後,青裙覆在宮毯上,若天河一道覆了瑰麗江山。
殿外廊臺,雨珠成簾,飛簷之下,絹燈點點,方寸帝庭幻若仙境,暮青卻不為美景所動,只是默然用膳,一筷一筷,細嚼慢嚥。
用罷晚膳,暮青又用了半盞茶,這才去了西配殿旁的灶房裡,熬好薑湯後才問道:“什麼時辰了?”
彩娥忙道:“回娘娘,宮門落鎖了,小安子還沒來回稟,奴婢瞧瞧去。”
暮青允了,彩娥撐了把傘出了乾方宮。
卻沒料到,彩娥剛出宮門,迎頭便撞上了小安子。
小安子連傘都沒撐,宮袍被大雨澆了個溼透,撞見彩娥便急聲道:“快快!快請皇后娘娘去太極殿!陛下遇刺,受了劍傷!”
暮青乘著輦車趕到太極殿時,殿內充斥著一股子嗆人的藥味兒和血腥味兒。左相陳有良、刑曹尚書傅民生、新任兵曹尚書韓其初、汴州刺史陸笙及汴都巡捕司統領李靳等人跪在殿內,幾位御醫守在御前,無不面色焦慮,額上見汗。
見到暮青,眾臣如見救星,一位老御醫道:“娘娘可算是來了!陛下受了劍傷,傷口頗深,臣等敷了重藥,又下過針,止血之效雖有,卻不盡如人意。”
“就你話多。”步惜歡身披龍袍,右肩裹著白布,血花滲出,豔若袍色。他淡淡地睨了老御醫一眼,瞧向暮青時已噙起笑來,“別聽他們的,劍傷罷了,未傷及要害筋骨,養幾日就好。”
暮青見步惜歡的唇色雖見蒼白,但精神尚可,暗暗鬆了口氣,卻沒搭理他,只問御醫道:“傷口可深過半寸了?”